当然,“鬼娃儿”喊的不是她,而是潇尧。
“鬼娃儿”的称呼,兴起于小学 5 年级下半学期。当时班级家长会,一个学生家长提意见说自己的儿子这几天在学校被打了两次,立刻引起一片附和声。最终,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到同一个人身上——就跟以前数次出现的情景一样。
第一个提意见的家长说:“也没办法,那孩子也可怜。算了,不追究了。以后离她远点儿。”
立刻有几个家长表示赞同。
潇尧是学校里公认的可怜人。她妈妈在去年车祸去世,她爸爸早就重新组建家庭,不再管她,只将她丢给保姆看管。并且,那保姆还是个凶悍的农村女人,对潇尧动辄打骂。由于没有父母庇护,保姆的行为愈发失去约束,有好几次直接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扇潇尧巴掌,被同时回家的家长们看到过。但是,别人家的家务事,又怎么去插手呢。家长们除了在背后叹息一句“可怜孩子”之外,也别无他法。
就跟在那次家长会上一样。
最终,有一个女生家长,用压得极低的声音说:“我怎么觉得那孩子看上去,有点邪乎。”
周围人有些惊讶地看她,随即,都开始点头赞同,仿佛都在说,我们也有这种感觉,就是不大好意思说出来。
那女生家长一看得到支持,就有点兴奋了:“真的,你们也这么觉得吧?就是,说不出来,总让人瘆得慌。唉,就跟那鬼故事里的小女孩儿似的。”
另一个家长说:“就这种感觉。闪灵,对吧?唉,你看她那脸,煞白煞白的,见人也没有表情。要是大晚上碰到,非得吓死不可。”
又有家长说:“还有,我感觉那孩子的精神不太正常。她看人的那眼神,就是......让人后背发毛。不说了。邪门儿......”
最初发言的家长说:“对了,我们就私底下说说,千万别传出去。对孩子不好。”
......
尽管如此,那次家长会后不久,“鬼娃儿”这个名字,还是在同学间流传开去。潇尧因此更加被孤立。
有一次体育课中途,何慧辰因为肚子不舒服,请假回了教室休息。她刚踏进教室,就见潇尧对着自己的课桌发呆。从何慧辰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潇尧课桌里的情景。潇尧的课桌里不知道被谁泼了水,书包书本都一塌糊涂。当潇尧把书包从课桌里拖出来时,一张黄色的纸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何慧辰看清了,那是一张符,上面用红笔画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何慧辰远远看着这一幕,想要上前说点什么,但脚下却像被灌了铅。她透过潇尧披散的头发,隐隐瞥见对方苍白的侧脸。教室门口一阵冷风吹过,何慧辰竟在五月天里打了个冷战。她一时痛恨自己,为什么早不请假晚不请假,偏偏选这个点儿。
何慧辰想悄无声息地退出教室,但潇尧已经扭头看见了她。彼时乌云遮住了太阳,原本明媚的天光霎时变得阴森起来,冷风从潇尧背后的窗户灌入,将她披散的头发逆着面孔扬了起来。潇尧那张惨白的脸,就变成灌木林里遗落的白骨。
何慧辰的嗓子干哑,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不是我”,转身就快步离开。一直到重新返回操场,才算顺过一口气。
这种小事还发生过很多次。每一次发生,都加深了旁人对于潇尧的“鬼娃儿”印象。然而,这些终究是小事。最邪门儿的,还是后来县城和市里发生的两桩命案。
那两桩命案,距今十几年,仍旧是悬案。
在潇尧念初一时,那个一直对她恶语拳脚相向的粗壮保姆,死了。
那座县城是山城,存在着大范围未被开发的高山密林。保姆就暴尸在某一片荒郊树林里,被人发现时尸体已经肿成两倍大。
潇尧的邻居透露给警方,说就在保姆被害前一个星期,潇尧还和保姆发生过激烈争吵。当时她们连窗户都没关,争吵声都让邻居听见了。潇尧喊了起码三次“我要杀了你”。
若说这件尚存巧合,那么,两年之后市里发生的灭门案,就成了何慧辰的一块心病。每每想起,她心里就像被吐着信子的竹叶青爬过,冷腥粘滞令人无所适从。
当时何慧辰意外地接到潇尧的电话,说要借钱。何慧辰从电话里听出潇尧的声音是战栗的,连牙根都在咯咯打颤,电话里还不断传来车辆呼啸之音。
她不知道潇尧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令她如此害怕。
潇尧大晚上直接从市区打车冲到她家小区大门外,抓着她的手,不断地解释:“何慧辰,我真遇到点事,现在不方便说。你借我点钱,等我外婆来了,就还给你。我发誓,我绝不骗你。”
潇尧的头发凌乱,雨水从发梢直往下滴。这么大雨,她出门连伞都没带。她满脸慌乱,身体瑟瑟发抖,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当潇尧说出“等我外婆来了”时,何慧辰就感到蹊跷。首先,她没听说过潇尧还有外婆。在她的猜测里,潇尧的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应该都去世了,所以才无人照看,沦落到一个凶悍粗鄙的农村保姆手里。其次,更重要的是,潇尧已经去了市里,如今跟她的父亲和继母一家生活在一起。就算要钱,她也该找她父亲要,怎么会找外婆呢。
何慧辰脑中飞速划过这串疑问,但最终还是把钱借给了潇尧。潇尧的中考考得很好,考进了市里的重点高中,跟何慧辰的县一中不在一处。从此以后,她们的人生基本就算分开了。即使她们从前相处得再淡漠,也从小学一路做了 6 年同班同学。
潇尧拿了钱离开之后,过了三天,县城里就开始疯传市里最新发生的灭门案。
那一家人,小孩,母亲,外公外婆,没留一个活口。警察进去的时候,血腥味熏得人眼泪直往外掉。连见贯刑侦场面的张队长,都忍不住当场腿软。
被灭门的一家人,就是潇尧的继母家。而案发时间,恰巧就是潇尧打车冲到何慧辰家里的那个夜晚。
彼时,潇尧的父亲带着其与继母所生的弟弟去省城看病,潇尧也从继母家里冲了出来,凶手最终杀了继母及其双亲,以及继母与前夫所生的女儿。
暑假过后,潇尧在一个双休日回来还钱。她说:“何慧辰,当时谢谢你。”
她的语气淡淡的,并没有展示出多少由衷的感激。但她从小就这样。她留在何慧辰脑海中的印象,就是苍白,淡漠,压抑。除了那个借钱的暴雨夜。
那个暴雨夜,其实是在潇尧被“鉴定”为“鬼娃儿”之后,何慧辰首次见她如此凌乱、恐慌、情绪外露。
何慧辰接过钱,欲言又止。想到报纸上刊登的惨烈的灭门案,她胸腔里仿佛撑开一个寒风凛冽的冰洞。
潇尧毫无血色的脸上,竟然浮出一抹怪异的笑。她说:“何慧辰,其实我不喜欢我的继母。真的不喜欢。”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何慧辰不寒而栗。
但潇尧又说:“警察问过我。我都照实说了。”
自此之后,她和潇尧果真各奔东西,再也没了交集,而那个暴雨夜发生的一切,随之成为她心头一根隐秘的刺。她以漫长的岁月为尘埃,将刺掩埋起来,无视刺尖之下那一片惨烈的血肉模糊。
但事实上,哪怕何慧辰与潇尧没有明面上的交集,潇尧身上发生的一些事,还是经过人际传播,最终流通到她耳边。
据说,潇尧进入高中之后,与一个女生发生过很大的矛盾,关系一直不好,闹得整个学校都知道。到高三那年寒假,那个女生突然消失了。对,就是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无影无踪。警方找了很久。直到今天,何慧辰自己成为一名还算合格的刑侦人员,再回到当初的市里打听,那女生仍旧是失踪人口,已按死亡销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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