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并不碰什么小鱼干,只就势将她上半边身子捆了个结实。
不久马车七拐八拐,也不知拐到什么地方去了,霍地一下停了下来。
那假宫人将麻袋利落地套在她身上,一把将她拽下了马车,低声催喝,“快走!”
麻袋细密,天色未明,宋小五连路都看不清楚,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
只听见脚声杂乱,刀甲摩擦,有人低低说话,“公子快上马,现在还能出城门!”
不见那公子说什么,她自己倒被人踢了一脚,“上马!”
旋即便被人提上了马背,她双臂无处着力,唯有双手抓紧了鱼干。
原以为又要似之前一样,似货物一般被人横在马背上,谁知一旁竟有人好心地将她扶起坐正了。
呸,什么“好心”,都将她借来出城门了,怎配得上“好心”二字。
听见胯下的马打着响鼻,身后的人双臂拽起缰绳便踢马往前疾去。
又是七拐八绕,好似上了大道,逐渐听得人马嘶鸣,透过麻袋隐约看见火把通明,周遭密密麻麻全是黑幢幢的人影。
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听他们方才的话,眼下大抵是在蓟城城门了。
只闻“咻”的数声,有七八支羽箭亟亟擦过耳边,好似射在了青石板地上,继而又响起了砰砰的声响。
许牧的人顿时勒马停了下来,一时逡巡着不敢上前。
从高处传来断喝声,“公子牧,再往前一步,裴某手中的箭可不长眼!”
宋小五心口发紧,听出来那是裴孝廉的声音。
裴孝廉这个人,素来下手狠辣,他说要杀就一定要杀。
不但要杀公子牧,还定要顺手杀了她。
身后的人高声道,“我与你一个破将军说不着,叫大公子出来说话!”
宋小五这才知道身后的人便是公子许牧,可惜被麻袋罩着,她什么都看不见。
少顷听见有人立在高处说话,“许牧,你还有什么遗言。”
那人依旧是惯常的冷静,好似这世间的事没有哪一样是他不能运筹帷幄的。
许牧便笑,“做兄弟的送兄长一份大礼。”
那人亦笑,“丧家之犬还能有什么大礼。”
许牧与身后诸人相顾大笑,攥紧麻袋一把扯了下来。
晨光熹微,东方既白,这突然大亮的火把刺痛了宋小五的眸子,她闭紧双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这才看出来她与许牧的人马正在城门之内。
那身量颀长的人此时正在城楼负手立着,如青山般挺拔的脊背没有一丝晃动,一双凤眸淡淡地俯视下来。
许牧扬声道,“兄长好好看看,这算不算?”
甚至还朝左右命道,“给大公子照亮了。”
立时便有人点起了风灯,怼在宋小五脸前,宋小五被灯光刺得双目生痛,便朝一侧别过脸去。
她别过脸,许牧偏偏掰过她的下巴,迫她正对着城楼上的人,“众将瞧个清楚,这便是我兄长的软肋!”
她看见谢瞩神色清冷疏离,半分情愫也无,开口亦是凉薄冷冽,仿佛根本不认得她,“我当是什么,一个战俘,没什么用的东西,算什么大礼?”
城楼上诸将顿时俯仰大笑。
宋小五心下悲凉。
虽早就猜到,但这话从谢瞩口中说出来,依旧令她透骨酸心。
一双素手下意识捏紧了,才察觉自己还牢牢地捧着小鱼干。
又笑自己过于荒唐,钱币便能叫她放下芥蒂,刀线穿过他的皮肉,怎么就算真的杀过他了?
就因他这几句话,就因他说“不求别的,但你得是我的人”,她还当真想要做他的人。
他待她好像还不错。
她想,在燕国,做他的人总比做旁人的人要好许多。
是她过于愚蠢,不知自己的斤两,如今才知她在谢瞩眼里,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东西”罢了。
裴孝廉更是笑得肆意,“大公子怎会有软肋!”
许牧一怔,继而拔出腰间长剑,横在了宋小五颈间。
他的剑一响,身旁部将亦都策目切齿地拔出刀来。
一时间马嘶人动,杀气凛凛。
许牧道,“既不算,不如我替兄长杀了。”
冰凉的刀锋横在颈间,许牧附耳逼她,“叫出来!求他放我们出城!”
宋小五垂眸,“公子,我只是个俘虏。”
城楼上那人冷静地令人发指,“我的东西,还用不着你来动手。”
宋小五一笑,你看,他没有把她当做人看,从来没有。
她只是个东西。
是脏东西,是没有用的东西。
许牧手中一顿,“兄长这是什么意思?”
城楼上那人话语刻薄低冷,“我来杀。”
宋小五抬眸望他,那人朝她拉满了弓。
第93章看见了吗?他要亲手杀你
“高声求他!”许牧的剑又逼近了几分,“我不要你的命,只是借你出城。出了城门,自然放你。”
如今宋小五信了槿娘的话,信了那人当真是能挽满雕弓射天狼。
她微笑着看着城楼上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片刻垂下头去,对身后的人道,“公子,我不求他。”
“为何不求。”
“想给自己留一点脸面。”
许牧嗤了一声,“与命相比,脸面算什么?”
是了,对许牧来讲,谋逆叛乱只有一死,与死相比,脸面算什么。
夺权的人首先得要活着,活着才能谋事,也才能成事。今日他若能出城,必会逃亡他国,休管魏楚还是北羌,待他年时机到了,再反杀蓟城。
近百年间,这样的事实在不少见。
宋小五怃然,她与许牧不同。
魏人姚宋小五早就查无此人了。
她的命算什么,她的命不值钱。
与命相比,她想要脸。
许牧轻笑,“你看见了吗?他要亲手杀你。”
宋小五亦笑,“看见了。”
隐约记得什么时候,他还说“我活着,你便会活着”这样的话来。
如今她也记不清了,到底是说过的吧,也许是自己做了一场痴梦,他终究是不曾说过这种话的。
她看见了谢瞩张弓拉箭,连一丝犹豫都无,直直朝她的额心射了过来。
他一箭射来,亦是贵气风流。
但凡他有分毫的迟疑,宋小五也不会心碎神伤。
可他没有。
就在这一晚,就在青瓦楼,她竟觉得谢瞩待她不错,觉得他到底不是个坏人。
她轻声问许牧,“公子,你想吃小鱼干吗?”
许牧怔了一瞬,“想吃。”
那支羽箭穿云破雾,杀气腾腾,须臾工夫直逼近前。
宋小五闭上眼睛,声中哽咽,“这包小鱼干,送给公子了。”
她听见许牧说了一个“好”。
可那个“好”字尚未说完,便化成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继而她身后一凉,许牧已摔至马下。
身旁有人赫然大叫,“公子!”
宋小五霍然睁眸,她还不曾见过公子许牧的样子,他便死了。
他死了。
那支羽箭直直插进了他的脑门,血流了他满脸,已看不出最初的模样了。
宋小五惊骇莫名,一颗心突突狂跳,浑身发抖,久久回不过神来。她想,许牧亦是王室公子,亦是尊极贵极的人,竟就这么死了。
可见谢瞩当真心狠手辣。
人命是不值钱的。
兵败的时候甚至不如牲畜财帛。
然,这一箭原该射中宋小五。
是她别过脸与许牧说话,问他想不想吃小鱼干,才导致这一箭射中了许牧的脑袋。
不然,定要射中她的额心。
是,谢瞩是要告诫世人,燕国大公子没有软肋。
因而这一箭是真。
杀姚宋小五也是真。
只听得一声,“杀!”
进而是更多的“杀!”
“杀出去!”
“杀!”
顷刻之间人马躁动,杀声四起,许牧的人已举刀打马冲向城门。
登时是更多的羽箭向下射来,许牧的人刀剑尚未见血,便大叫着摔在了马下。
宋小五的马受惊在人群中狂奔,她被缚着无处着手,那马不过一奔便将她高高远远地甩了出去。
耳畔的刀枪争鸣声戛然而止。
手中空空,那包小鱼干已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只看见漫天的羽箭下雨般地落了下来,周遭忽地斥满了惨呼嘶鸣。
混乱中有人接住了她。
一双手臂结实有力。
宋小五愕然望去,那人一身黑衣,连帽斗篷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周身只露出了一双桃花眸子。
这双桃花眸子她看了整整五年。
那是她的大表哥。
方才那一箭射来她都没有哭,此时看见沈晏初却唰得一下滚出了眼泪。
“大表哥!”
若不是双手不得自由,她定要紧紧地抱住他。
那夜四方馆不曾有过的拥抱,她定要在此刻补上。
她看明白了,在这蓟城,生死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这个平明时分见过的大表哥,来日也许再不会有。
她没有去问沈晏初为何会在城门,但她知道魏使不该出现在这里,正如数日前不该卷进青瓦楼的暗杀一样。
魏人不该卷进燕国的争斗。
扭头看见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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