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仗着沈乘意昔日攒下的钱财,柳絮絮真真是过了一段挥金如土的日子。
只可惜再高的金山也有挖空的一天,更何况沈乘意当惯了衣来伸手的世家公子,全然没有自己赚钱的门路。
不过月余的光景,便听闻沈府的日子似拮据起来了,府里有不少下人都被打发走了。
眼下沈乘意正四处奔走,想要谋个像样的生计。
中秋灯会,京中热闹得紧,我同京兆府尹家的嫡女洛晚吟一起游湖赏灯,听着她一路同我讲近来京中的趣事。
一如往常,沈乘意同柳絮絮的那点事,依旧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洛晚吟与我关系极好,退婚一事令她如今很是不满沈乘意,每每听到关于他和柳絮絮的事,都要义愤填膺地骂上半晌。
我品着茶,浅笑着耐心听她骂,时不时还会递上一杯茶让她润润嗓。
直到一壶茶快要见底,她才终是泄完愤,偃旗息鼓了。
「要我说,这沈乘意真真是瞎了眼,那柳絮絮明明就半点不如你。」
一杯茶水下肚,洛晚吟长叹了一口气。
我笑着安慰道:「你也道他眼瞎,都说瞎猫碰上死耗子,我可不愿意当那只死耗子。」
洛晚吟娇嗔地望了我一眼,面色稍有缓和:「也就是你大度,任凭他们兴风作浪。」
我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倒不是我真有多大度,只是我这身子,好歹也是娇养起来的,金贵得很,若是为了些不值当的人受了气,实在是亏得紧。
我正想着,洛晚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道:
「南枝,你可知,今日陛下新调任的翰林学士上任了。」
我点了点头:「自然知道,听闻陛下很是倚重这位新翰林,不仅给了他翰林官位,还赏了他千两黄金,这般赏赐,在百官当中也算得是头等了。」
洛晚吟忽而凑近我,压低声音继续道:「那你可知道,这位新翰林,和沈家有些渊源。」
我?
斟茶的手顿了顿,我有些疑惑的望向洛晚吟。
洛晚吟挑眉一笑,杏眸中盈满了幸灾乐祸的光:
「新翰林名叫沈檀,听说是沈家远亲,算起来应是沈乘意的堂哥。今日沈翰林刚一上任,沈乘意和他那个乡野新妇便拎着贺礼上门了,说是想叙叙旧。」
说着,她略微一顿,才继续道:
「却不想沈乘意直接吃了个闭门羹,连翰林府的大门都没能进,甚是狼狈。」
沈檀?
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得怔了怔神。
新翰林姓沈我是知道的,但却从没想过与沈家有关系,更没想过会是沈檀。
说起来,不光是沈乘意,我与这沈檀,也是相识的。
沈檀确实沈家远亲,而且我与沈乘意年幼时,还曾与他相处过一段时日。
和沈伯父的际遇相似,沈檀的父亲也曾过得穷困潦倒。
可不同的是,沈伯父还有我爹这个兄弟知己,沈檀的父亲就远没有这么幸运。
我六岁那年,南方大旱,粮食比金子还贵。
沈檀的爹娘双双饿死在了那场旱灾中,唯有沈檀靠着一块饼,撑了整整七日,等到了赶去赈灾的沈伯父。
沈伯父不忍沈檀无依无靠,将他领回了京城养育,这一养就是三年。
三年间,沈檀一直勤于学业,不仅做得一手好文章,在治国之策上也颇有独到见解,也算是个少年英才。
就连那时还只是太子的陛下,也十分看重他。
直到我九岁那年,南方来了两个人,接走了沈檀。
沈伯父说,那两个人是沈檀的表叔,如今也算是发迹了,便将他接回去亲自抚养了。
听闻沈檀被接回去后依旧勤学,哪怕是在名人辈出的南方,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
后来沈乘意外出求学,我也开始忙于接管打理贺家产业,日渐繁忙,便极少再听闻与他有关的事了。
只是没想到,现如今,他又回到了京城,还成了新上任的翰林学士。
8
回府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洛晚吟的话,她说沈檀让沈乘意吃了个闭门羹,这着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毕竟沈伯父对沈檀有恩,沈乘意幼时与沈檀亦是亲如手足兄弟。
按照沈檀的性子,哪怕知道沈乘意如今与相府不和,也断然不会一点情面也不给沈乘意留。
还不待我想明白这其中缘由,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有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笔直宽阔的路上,一位穿着褴褛的老妇人横躺在道路中间,还不时发出细微的呻吟声,应该是有些身体不适。
见我掀开了马车帘布,车夫连忙道:
「小姐,马车刚驶到这里,就见这老妇躺在路中,我们可没碰上她。」
我摆摆手,没有回应车夫,只细细观察了一下不远处的老妇。
这老妇看起来面黄肌瘦,双唇干裂,气若游丝,但身上却不见伤口,所以应该不是受伤,而是饿坏了。
自皇帝表哥登基以来,京中时常会开设粥棚接济贫苦百姓。
纵使是街边乞丐,也能隔三岔五喝上一碗白粥。
若我没猜错,这老妇应该不是京中百姓,多半是路上花光了盘缠,饿了许久,才会晕倒在路中央的。
一旁的车夫沉着脸,眼神有些无措,一时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办,毕竟这晕倒讹人的事,他也没少听说。
我收回目光,对着车夫吩咐:「去将这老人家扶到一旁吧,她应该是饿了,再给她买点吃的。」
车夫点点头,随即将马车停靠到路旁,按照我的安排去安顿老妇了。
直到一碗温热的白粥下肚,老妇才渐渐有了力气。
她满怀感激地看着车夫,枯瘦的手指紧紧拉住车夫的衣袖,想要道谢。
但车夫却指了指马车,老妇人回过头,这才看到了站在马车旁的我。
遥遥相望,老妇人扬起一抹笑,对着我点了点头。
我微微颔首,不做言语。
安顿好老妇,车夫回到马车上,蹙眉道:
「这老人家也是个可怜人,说是儿媳与人私奔了,她和儿子一起来京城找儿媳,结果半路遇上贼匪,不仅被劫了盘缠,还和儿子走失了。」
「那便帮她找个落脚处吧,再领她去一趟京兆府,让洛叔叔看看能不能帮她寻下走失的儿子。」
放下马车帘布,我淡淡说着。
却在帘布彻底落下的一瞬间,恍然瞥见不远处的街角,一抹月牙白的身影一晃而过。
沈檀?
这身影,与我记忆中的他,倒是极为相似。
9
沈乘意的日子终究是愈发难熬了,府中的下人打发了一个又一个。
起初还能靠着缩减开销维持,后来竟是到了需要变卖财物的地步。
且不说柳絮絮这段时日以来的挥霍无度,就光说关系打点,便已经花销甚多。
为了能够谋得一个体面生计,沈乘意没少去拜访京中权贵。
但凡登门拜访,就必是要送礼打点,否则别人凭何帮你。![满枝绫罗(沈乘意柳絮絮)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满枝绫罗全文最新章节](/uploads/allimg/230104/25-2301041QU5304.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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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如今沈乘意与丞相府翻了脸,但他到底曾是相府少爷,出手自然不能太过寒酸。
起先也不是没人认真为沈乘意谋差事,可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任何体面像样的差事都是抢手的香饽饽。
加之沈伯父有意让沈乘意多吃些苦头,没少在背地里使绊子,因此能落到沈乘意手上的活,多半都又苦又累。
白花花的银子砸出去,却不见半点水花,折腾了几回之后,沈乘意便死心了。
谋生的路子断了,家中却还有人等着他赡养。
过了几个月锦衣玉食的日子,柳絮絮再也不愿委屈自己,便仗着养胎的名头,依旧是日日丹参燕窝滋补不断。
沈乘意满腹苦水无处倾吐,倒是又回了相府几次,只不过每次迎接他的,都是相府紧闭的大门。
他次次无功而返,被磨得日渐颓唐起来。
沈乘意和柳絮絮的日子难捱,我的日子却是过得甚是滋润。
一大早,沈伯母便遣人给我送来了一盒东珠,说是陛下刚赏给相府的,正巧让我置办点新首饰。
看着一颗颗流光溢彩的东珠,我嘱咐月儿替我取来了一对贵妃镯,打算前去探望一下沈伯母。
与相府相隔尚远,我便听到了一阵摔砸瓷器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清脆的耳光声。
一踏进相府,就见沈乘意和沈伯母正站在前院中,二人脚边散落了一地的金银细软,还有不少名贵瓷器。
沈伯母沉着脸,直直地望着沈乘意,眼底全是难掩的失望。
而沈乘意则顶着一张略微有些红肿的脸,满眼愤恨地瞪着沈伯母。
他看到我,当即黑了脸道:「贺南枝,你来做什么?」
我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与你何干?」
「这里是相府!」
他声音忽然拔高,双目猩红:
「这座宅子姓沈不姓贺,是我沈家的地方,你来干嘛,我自然有权知道!」
我挑了挑眉,正想说些什么,一旁的沈伯母忽然走到了我跟前,对着他冷冷开口:
「你也知道这里是相府,你也知道你自己姓沈?」
「既然知道,竟还能作出这般有辱沈家门风的事来!」
沈乘意被沈伯母斥责得愣了片刻,随即便紧紧捏了捏拳,似在忍着怒气。
「娘!我可是你和爹的亲儿子!你们怎么忍心真的如此对我不管不顾??」
「难道贺家和贺家那点臭钱在你们心里,就真的比我这个儿子还要重要吗?」
听到这话,我明显感觉到沈伯母的身形虚晃了一下,应是真的有些气急了。
「我与你爹这么多年来自问从未亏欠过你,贺家更是一直视你如己出,为你悉心铺路。」
「结果却将你教养成了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沈乘意面露讥讽:
「到底是我沈乘意忘恩负义,还是你们沈贺两家无情无义?你们不顾我也就算了,可絮絮到底怀的是沈家的种!」
「你们如此偏爱贺南枝,偏信贺家,难道你们百年之后,还指望贺家人替你们守孝吗?」
沈伯母冷冷地盯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望向一旁的家丁:
「来人,将这人给我赶出去,日后不准他再踏进我相府半步!否则我唯你们是问!」
家丁们动作极快,没多久就将沈乘意拖到了门外。
为防止他继续闹事,沈伯母还特意吩咐了两个家丁到门口盯着他。
直到外面渐渐没了动静,沈伯母才牵着我的手,将我拉到了前厅落座。
一番折腾下来,沈伯母看起来难免有些憔悴,心情也受了影响。
我将带来的贵妃镯戴到沈伯母手上,笑着安慰道:
「沈伯母莫要因为这些事忧愁,若是伤了心神,便就得不偿失了。」
沈伯母的神色稍有缓和,拍了拍我的手,甚是欣慰:
「还是南枝你懂事,不像意儿,尽是让我和他爹担忧烦心。」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这才知晓,原来是沈乘意府中的银钱彻底用光了,不得已便断了柳絮絮的补品,谁知柳絮絮竟为此狠狠地闹了他一场。
受不住柳絮絮的哭闹,又实在是心疼柳絮絮和她腹中的孩子,沈乘意便趁着沈府没人的时候硬闯进了府中,想要带走一些值钱物件,但却被外出归来的沈伯母撞了个正着。
沈伯母长叹了一声,言语间尽是气恼悔恨:
「之前他意气用事也就罢了,如今竟是被那女人迷了心窍,居然做出这般偷盗行径,家门不幸啊。」
我有些哑然,确实是没想到沈乘意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若说之前沈伯母对沈乘意还抱有些许不舍,现如今,倒是真的对他失望至极了。
10
本以为,彻底和沈家撕破脸皮后,沈乘意能消停一些。
却不想经此一遭后,柳絮絮却彻底坐不住了。
当天夜里,柳絮絮便捧着愈发显怀的孕肚,泪眼朦胧地在相府前哭诉了将近半个时辰,引来了不少百姓的驻足。
她则字字落泪,句句悲戚,言语间全是对相府的斥责和埋怨。
如她所愿,一夜之间,京中流言四起,说的都是沈家无情无义,不仅对嫡亲儿子不管不顾,还不认自家的血脉,放任儿子和有孕在身的儿媳在外自生自灭。
月儿一边为我斟茶,一边唉声叹气。
她刚从外面回来,说如今不光是沈家被人议论,就连贺家都沾上了教唆相爷的骂名。
对于如今这番景象,我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沈贺两家关系匪浅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情,而且柳絮絮也一直将贺家视为她嫁入相府的最大阻碍。
我正感叹柳絮絮实在是糊涂得紧,就见洛晚吟忽然来了,还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喜色。
我望着她轻轻挑了挑眉,问道:「找我何事?」
她朝着我嘿嘿一笑,明媚的小脸忍不住扬了一扬:「我来邀你去看戏。」
我不由得一愣,看戏?
这一大早的,哪有戏班开场?
见我满面疑惑,洛晚吟却是半个字也不愿多说,只连忙招呼月儿叫来马车,不由分说将我推进了马车里。
只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她说带我看戏,是到京兆府看,而且还是关于柳絮絮的戏。
京兆府前聚集了不少人,洛晚吟带着我绕到了角落里,无人注意,又正好能将整个大堂收入眼中。
此刻,沈乘意和柳絮絮皆是一脸阴沉地站在大堂内。
面前则站了一老一少两个人,两人均是一身褴褛布衣。
少的是一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皮肤黝黑身材健硕,看起来颇为老实质朴。
老的是一位老妇人,我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你忘了?这老妇是前些日子你让贺家车夫送到京兆府来的。」
见我疑惑,洛晚吟出声提醒。
我恍然大悟:「还真是。」
不过我总算明白这是出什么戏了,原来这老妇人说进京要寻的儿媳竟是柳絮絮。
柳絮絮同沈乘意在一起前,的确有一桩婚事在身,我原以为这件事早已了结,却不想还能有下文。
「絮絮,你同我们回去吧,阿爹知道你走了之后就病倒了。」老实男人看着柳絮絮,面露悲戚。
老妇人也接话道:「是啊,絮絮,你随我们回去吧,和壮儿好好过日子。」
然而面对两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一旁的柳絮絮却是满脸厌恶,甚至还颇为嫌弃的捏了捏鼻子。
「我知道你们二位是想寻回絮絮,可如今絮絮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怀了我的骨肉,断然不能随你们回去。」
还不待柳絮絮说点什么,沈乘意便率先开了口,说着,还将柳絮絮护到了身后。
「你的骨肉?」老实男人一怔,目光落到了柳絮絮高挺的孕肚上。
紧接着,他继续开口:「絮絮肚里怀的,明明是我的孩子。」
此言一出,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
我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瞥了洛晚吟一眼。
却见洛晚吟笑得狡黠,像是早就知道点什么一样。
「那老妇此前便同我爹说过,她那所谓的儿媳虽未和她儿子正式拜堂,但却已有夫妻之实。」
「只不过在该同她儿子成前几个月,她儿媳忽然便与一位有钱少爷交往密切了起来,直到成婚的前一个月,她竟是直接和那奸夫私奔了。」
「而她私奔前几日,刚被村中大夫诊出了有孕在身,老妇人虽觉得儿媳伤风败俗,但终究是舍不得儿媳肚中的孩子,这才决定了要进京寻人。」
说完,洛晚吟眨眨眼,继续无辜道:「不过她儿媳是柳絮絮这件事,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
我摇了摇头,暗暗咂舌,这事儿说来也是柳絮絮自己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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