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禾甩开他的手,愠怒:“我还要等南星!他是凡人,千年一转世,我很快就能等到他了。”
不知怎么,陆睿凡心口只觉心酸。
这黄泉百里,万鬼横行,她又孤苦万年在此等他归来。
等到她把自己都忘记了,却还记得他的名字。
等到她把他的模样都忘了,却还执着地念着路南星的好。
等到她把时间都忘了,却还不知春秋地一直枯等。
他红了眼眶,轻轻将白初禾搂进怀中:“白初禾,跟我走吧,我知道南星在哪里。”
白初禾身子一愣,没有推开他,却问得小心翼翼:“你真的能找到南星吗?”
“嗯。”陆睿凡拉着她起身,牵着她往回走。
他们穿过人群,一如当年长安灯会,她拉着他越过人海轻吻他。
孟婆庄外,一盏孤灯亮起,四下无人,只孟婆孤身坐在庄外。
陆睿凡牵着白初禾上前:“仙者。”
孟婆回神,看了他一眼,又细细看了白初禾:“原来你便是他要寻的妻子,你在黄泉等了万年,也算是陪我最久的亡魂了。”
白初禾冲她微微笑道:“孟婆,我还未等到南星,是此人说要带我去寻他。”
孟婆看向陆睿凡,眼中意味深长,顿时明了。
她亦心知谢长明此来所为何事,便冲白初禾道:“如此也好,你且在这等着,我与这位公子有事要说。”
白初禾点头,万年痴等中,她变得寡言,也变得有些木然。
庄内。
孟婆进门便直言道:“她如今不过一缕残魂,少了几魄,再无法修复,若你将她带回人间,她的寿命也极其有限。”
这样的结果,陆睿凡心中是有数的,残魂返阳,乃逆天而行,最多只能陪他几月。
陆睿凡眼神一暗,却是问:“若我陪她,一直留在黄泉,又如何?”
孟婆却是摇头:“你服下灭道丹,便应该知道,你已然没有转世来生,仅有的寿命虽有万年,可比起我黄泉永存之道,也不过沧海一粟。”
她顿了顿,又道:“若你们留在黄泉,也不过人间几年罢了,万年后你死了,便只有她一人留下,想必她又要等个万年,或者,等到最后,变成我黄泉一朵彼岸花。”
黄泉万年,只能伴着幽冥道上游魂黄沙。
虽是时光漫长,可正如孟婆所言,万年之后,他死了,那便又只剩得她孤身一人了。
如此,她便又等上万年甚至更久,他于心何忍。
陆睿凡眼神一凛:“我想带她回人间,还请孟婆成全。”
孟婆轻叹一声,却是唏嘘:“残魂重返阳间乃逆天而行,我本不该相助,但她执念太深,入黄泉万年不愿轮回,何况她如今只剩残魂,轮回也只能再世投胎化狐。”
能活着便已是足够,其余的,陆睿凡亦不敢奢望。
“多谢孟婆相助。”
踏出孟婆庄前,陆睿凡分明听到孟婆嘱托:“你们时间有限,人妖殊途,天命并不同归,结局早已命中注定。”
何为命,何为因果?
为何世人皆道人妖殊途,若真能殊途同归亦未可知。
陆睿凡暗暗攥拳,他舍仙途,废转世,偏要同天命一争!
就如当年白初禾所言,偏要与他殊途同归。
那如今,他亦以命相陪!
第十八章 一柄长剑
还未走到洞府,就远远听见打斗声传来。
“你这狐妖,做下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我今日便为民除害!”谢长吟怒道。
而后赤珠大叫一声,忙道:“你这道士好生不讲道理,我说了剖心之事与我无关!”
陆睿凡神色一紧,忙上前,就见赤珠与谢长吟正大打出手,赤珠修为尚浅,明显打不过。
他施法将二人隔开:“住手!”
谢长吟这才收了剑,可脸色仍旧不好:“师兄,太华城近日传有狐妖剖心,定是这妖孽所为!”
赤珠矢口否认:“你要我说多少遍,与我无关!”
“你这妖孽说的话如何可信!”谢长吟并不甘心。
在远处站了许久的白初禾这才缓缓走上前:“她既说不是她做的那便就不是她做的。”
“阿主!”赤珠看见她,惊喜地叫了出来。
而一旁的谢长吟看了看白初禾,又将目光落到了陆睿凡身上,脸色就更沉了一分。
只是白初禾愣愣看着眼前的赤珠,求救似的望向陆睿凡。
陆睿凡轻轻拉开赤珠:“她七魄不全,许多事都忘了,你莫惊她。”
赤珠一愣,这才缓缓放开了白初禾的手。
陆睿凡将白初禾带回洞府,现下天色渐晚,他知白初禾一路奔波,早已累了,便让她先歇息。
他替白初禾掖好被子,刚要起身,却又被她拉住。
白初禾看着他,眼神灼灼:“明日我们可以去找南星了吗?”
陆睿凡点点头,温柔地将她的被子重新掖好,温声道:“等你休息好,我们就去找他。”
白初禾这才安心,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过了许久,陆睿凡才从洞中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刚走出洞府,之间一柄长剑横在眼前。
他看了一眼站在跟前的谢长吟,眼中透出些许无奈:“长吟,我这劫是渡不了了,你回去吧。”
可谢长吟巍然不动,眼中隐隐有怒:“渡不过劫,反倒要助纣为虐了吗?师兄,那是妖!”
妖如何,人如何?不都是苍生万物其中一粟?
陆睿凡透过他,仿若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他伸手拍了拍谢长吟的肩,语气沉重:“我们从一开始便错了,我们不是要除妖卫道,道者,当怀苍生,除恶扬善方是我辈大责。”
谢长吟微愣了一下,良久才道:“妖不就是恶吗?”
“明日我们去城中查探剖心之事,真相未明之前,我不许你抱着偏见对任何人出手。”陆睿凡抬眼望天,晴月万里,星斗未明。
一夜未眠,陆睿凡望了一宿的月亮,心中却从未如此安宁过。
前世,他是南星之时,常和白初禾一起坐在夜色中仰望星空。
时常看着看着,白初禾便会困得在他怀里睡着。
后来白初禾离去的几年中,他也经常一人看着夜空,心里却是空荡荡的。
只有今日,他觉得安心,最爱的人就在身后睡着,而他还剩万年时光去守着她。
破晓天明,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陆睿凡的肩头。
他微微转头,看见白初禾在对他笑。
“仙师,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南星?”
陆睿凡回以一笑,却问:“为何叫我仙师,不是说了,我叫陆睿凡吗?”
白初禾执着地摇摇头:“陆睿凡很凶的,可仙师你一点也不凶,我还是不习惯将你们二人混为一谈。”
他忍不住回想,从前他对她好像真的从未给过什么好脸色。
他暗暗叹息,更多却是无奈:“也好。”
第十九章 太华城
太华城中,近日狐妖剖心之事频发,城中人心惶惶。
“这都死了好几个人了,被剖心的可都是男人呐!”路边茶棚有人窃窃私语。
身边的百姓也连连点头:“肯定是被狐妖魅了心神,这才惨遭杀害的!”
“这些妖孽呀,真该死,几年前咱们上涂山围剿妖孽,就该一网打尽,不留活口的!”
听着百姓议论纷纷,陆睿凡却是先沉了脸。
当年涂山围剿,死的妖怪,不过都是些法术低微,却从未做过恶事的小妖,何其无辜。
他侧目看了看一旁的白初禾,神色毫无波动,显然也是记不清了。
“我们不是来找南星的吗?怎么还要带着你师弟?”白初禾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
而她身后的谢长吟拿着一把剑,死死盯着她,倒像是生怕她去做什么坏事ᵂᵂᶻᴸ一般。
陆睿凡只得宽慰道:“最近城中有妖物作乱,我们正好顺路,就帮忙查探一番,不然这城里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本以为白初禾会有些不愿意,可她想也不想就点头。
“那一定要帮,南星从前也爱如此行侠仗义,我又岂能坐视不管?”白初禾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只谢长吟一路上一言不发,带着两人到了一农家。
大门敞开着,三人还未进门就闻到里面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进门便看见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谢长吟这才道:“这里住着一个屠户,昨天晚上被狐妖剖了心,尸首已经被衙门抬走了。”
白初禾却不由皱眉道:“如何被剖心便是我们狐妖所为?”
谢长吟看了一眼白初禾,语气不善:“这屋子里有妖气,床褥之上还有狐狸毛,不是狐妖是什么?”
若是一桩事,还或许是巧合,可是城中近日已经是发生了好几起了。
白初禾走进屋子,细细看了看,确如谢长吟所言,房间内妖气虽不重,可确实是狐妖的气息,床褥之上还有狐狸毛。
只是那毛色发暗,有些不同寻常。
陆睿凡显然也发现了一些不对,捻起一撮狐狸毛,皱眉道:“不对,这是死狐狸毛,活狐的皮毛要更光泽细软些。”
可若是死狐狸的话,又如何能做恶?
“兴许那狐狸是病了,以人心来治病呢?”谢长吟显然有些不赞同。
一旁的白初禾这才开口:“这不是妖做的,是人所为。”
此言一出,陆睿凡和谢长吟都震惊不已。
人剖人心之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在骇人听闻。
没等谢长吟开口反驳,白初禾又接着道:“此间妖气并不纯正,非我狐族,这皮毛也确实是死狐才有,况且,人心多用来永葆青春,变幻美貌,我狐族根本不用。”
凡是修炼成人的狐狸,女子多美艳媚人,并不须人心驻颜。
此言一出,陆睿凡眉头紧锁:“那你如何知道是人所为?可能找到此人?”
“闻出来的啊,此间虽有妖气,可妖气中混着人间女子的味道,循着味道便能找到。”白初禾理所当然道。
虽说她如今修为浅薄,可作为一只九尾狐,狐狸的嗅觉仍要比人灵敏数倍。
谢长吟眸色一紧:“还请白初禾姑娘带路,不能再让此人再作祟害人!”
白初禾点头,循着味道一路出门向北,最后停在一所大宅门前。
而这府门之上赫然写着“林府”二字。
要说太华城中林府,自然只有一个,便是林婉林家。
陆睿凡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正此时,门被人缓缓打开,一妙龄女子从府中走出来,面容娇俏,不是林婉又是谁?
第二十章 再起风波
一阵风迎面而来,一股极其不易察觉的妖气从林婉身上传来。
白初禾不由的皱了皱眉头,脸上却是疑惑:“这人类为何修了妖道?”
她不记得林婉,可在看到林婉的第一眼,她心中就升起一丝厌恶。
谢长吟看着林婉有些不相信,反问白初禾:“你确定妖气是从她身上传出来的?她前几日还到我昆仑山下打听我师兄下落,昆仑山仙气都奈何不了她,你会不会弄错了?”
还不等白初禾回答,一旁的陆睿凡便开了口:“没有错,就是她。她本是凡人,如今修了妖道也还是人,昆仑山仙气自然对她没有反应。”
况且,当年火烧涂山之日,他是亲眼看见林婉失去白初禾内丹之后已经变成一白发老妪。
可是如今,她不仅恢复容貌,反更显年轻,而城中又正巧又剖心之事发生。
刚出府门的林婉仿佛也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一转头,便看见陆睿凡。
林婉脸上一喜,忙跑上前,可却在看到白初禾的瞬间脸色僵了下来。
她停在陆睿凡面前几步之遥:“长舟哥哥,我找了你许久,你怎么会跟这狐妖在一起?”
白初禾听得有些莫名,拉了拉陆睿凡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仙师,她认识我?”
陆睿凡握住白初禾的手,亦低声回道:“此事你不用管,等我收了这妖孽为你讨个公道。”
为她讨个公道?
白初禾有些不解,所说眼前这个女子行恶,可并未伤及到她,为何要说为她讨个公道?
陆睿凡和谢长吟对视一眼,手心捻出一个诀,刚要向林婉袭去,却被人拉住。
两人看了一眼身后白初禾,眉头一皱。
谢长吟最是沉不住气,低喝一声:“你拉住我做什么?你不是都说剖心之事是她所为吗?”
白初禾看着眼前二人,认真道:“你们所学法术都是用来除妖的,并非用来杀人,所以你们这些招数,对她是没有太大作用的,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
两人听完都是一愣,他们在昆仑学艺二十几载,自认道法高深,降妖除魔不在话下。
可是如今居然出来一个人类反修妖道的,一时确实还不知该如何下手。
陆睿凡脸色一沉,看向林婉,冷道:“听长吟说你前几日去昆仑山寻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林婉看见一旁白初禾,心中疑惑,可更多的是恨。
她本来以为白初禾已经死了,却没有想到,这个狐妖居然又活过来了。
可她面上不动声色,权当是没有看见白初禾,又对陆睿凡道:“长舟哥哥,前几年听闻你在涂山,那里妖怪众多我也不敢上去,前阵子听说你终于离开涂山,我便以为你去了昆仑。”
陆睿凡面色冷淡:“嗯,近日太华城阳春盛典快到了,又闻这城中近日有妖孽作祟,我便下山来看看。”
果真,一听到妖孽二字,林婉的脸色变了变。
“对呀,近日城中有妖孽作祟,听说可是狐妖呢!长舟哥哥,你别忘了,你身边这位可就是狐妖,你怎能跟她一起?”林婉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妒恨。
白初禾刚要开口,却被陆睿凡拉住了手,暗示她不要多言。
陆睿凡看了林婉一眼,面色恢复如常:“此处叙话不便,我亦许久没有回太华,明日我打算在府中为我师弟接风,你若方便,也可一并来凑凑热闹。”
林婉眼中一亮,脸色一喜:“那是自然,明日我一定去!”
不等林婉再开口,陆睿凡便带着白初禾和谢长吟离开了。
林婉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眼神越发阴暗。
一旁的丫鬟不由开口:“小姐,那狐妖当年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而且,那狐妖的眼神好生奇怪,就好像已经不认得小姐你了一样。”
林婉不由得皱眉,刚才她就一直觉得白初禾有些奇怪。
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了,当年她设计夺了白初禾妖丹,又让人杀了涂山那么多生灵,按理说,白初禾就算是不当场杀了她,也该恨得她牙痒。
可是方才,白初禾一点表情都没有。
“难不成,失忆了?”林婉想到当年白初禾可是自摧妖丹,魄散魂飞,若是失忆也说得过去。
想到这里,她嘴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
失忆了正好,这一次,她非要亲手诛灭那个狐妖!
第二十一章 万年长生
刚进府门,谢长吟就有些忍不住了。
“师兄,我刚才探那林婉气息,没想到竟真有妖气,你说她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去修妖道?”
陆睿凡没有理会,只是拉着白初禾问:“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白初禾六魄不全,法力孱弱,极易疲累,而且在人间所留的时日并不会长久。
她坐在堂上,望着这府中一圈,却是忽然道:“这里好生眼熟,就好像我从前来过一样。”
陆睿凡一愣,眼中闪过一丝黯淡。
想来这城主府,从前也没给她留过什么好印象。
“我在说话呢,你们两个谁能不能应我一句?”谢长吟向来是个沉不住气的。
白初禾看向他,神色极为认真:“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人心最是贪婪,求长生,求财富,求美貌,哪个不是理由?人修妖道者决计不止她一人。”
只是这话说完,她心里有些闷闷的。
为何她会说人心贪婪,明明她都不记得她是不是有接触过很多人。
她甩了甩头,忽然觉得一股困意来袭:“都说春困夏乏,这还尚早,我便真觉得有些困了。”
白初禾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还算个妖怪了,自从回到人间,她常觉得体力不支。
其实不用旁人说,她自己心中也是有数的,黄泉归来,不可久留。
她的时间不多,等她死后,就只能去转世,再不能在黄泉等南星了。
她只想最后见一见南星,她等得太久了,黄泉等不到,她只能赌上性命去寻他。
陆睿凡让人带她去休息,可心里却极不是滋味。
“师兄,我之前就想问你了,你下了一趟黄泉,将白初禾姑娘找回来,如何她却又不记得你了?”到底是自家师兄心爱的女子,谢长吟也不敢一口一个妖孽的叫她。
提起此事,陆睿凡心中便更是歉疚。
他看向谢长吟,却是问道:“长吟,你说独自一人等另一人千万年是什么感受?”
他不过是等了白初禾几年,便已觉得日子很是难熬了,她又是如何过的?
谢长吟听罢却是一脸莫名:“千年已然够苦了,若是等上万年,这洪荒大地都过了几个沧海桑田了,还不得等成一个傻子?”
是啊,万年时光又岂是说得那般容易?
真正等着,活着,只会觉得生命渐渐变成一种无望的折磨。
人生有尽,方显珍贵。
“是我苦了她,若当年无我,她早已得道成仙,又何必受今日之苦?”陆睿凡语气颇是沉重。
可谢长吟并不懂其间心酸,只问:“那,师兄,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陆睿凡沉默良久,才终于道:“当年她欲助我得道,如今,换我来渡她成仙。”
“成仙?她如今残魄难支,若是成仙,需得转世重修残魄,再行修炼,没有万年如何成仙?”谢长吟实在不理解,为何区区一情劫,会如此难渡。
陆睿凡笑笑:“正好,我有万年长生,可渡也!”
夜幕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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