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高高在上，递过来一方手帕。
袖间却萦出一缕女人香水味。
我用力拂开他的手，扶着树干摇摇晃晃站起来。
「你少给我使点绊子，我会过得很好。」
自从他捧出盛烟，我的片约都被薅光了。
娱乐圈不怕别人比你漂亮，就怕别人跟你长得像。
何况她还自带资本。
在接下今天这场演出之前，我已经被盛烟抢走了手上最后一个剧本。
那甚至只是一个三番开外的小配角。
秦晟却毫无愧色，淡淡道。
「弱肉强食而已。你自己在圈里扑腾两年了，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别人可以对我弱肉强食，可你怎么能……」
我匆忙咬住唇，制止自己暴露更多对秦晟的期待。
秦晟低笑一声，上前一步。
他身量高大，双臂一撑，便把我牢牢困在树干与他的身体之间。
「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做？」
灼热的气息扫过耳根，我下意识后退。
却只是让背脊更紧地贴住树干。
粗糙的树皮硌在皮肤上，疼得清晰。
【你就是不能。】
我在心里默默重复。
从前他生日，我买了对戒送他，却被传成圈子里的笑话。
「胃口还挺大，还想结婚？」
「阿晟跟她结婚图什么？不会是图她的『爱』吧？」
「苏月宁跟秦晟谈感情，就跟一毛钱不赚的富二代说自己自立自强一样可笑。」
「倒是看看自己脱得开阿晟的资源吗？」
旁人都说，我一收到程御的橄榄枝就离开秦晟，是见利忘义。
只有我知道，我离开他，不过是为了以后有资格问他一句——
你为什么不戴我送的戒指？
5
「哭什么。」
秦晟伸手拂过我腮边湿迹，「一个小配角而已，还你就是了。」
「盛烟有个戏最近要开机，还有个角色没定，挺适合你的。」
「不用。」
我一点都不想再碰他的资源圈，更何况还是给他的新人作配。
秦晟轻笑一声，「月宁，你就是犟。」
「这次是跟你这么多年的助理要手术费，后面的复诊费呢？万一感染呢？」
「像今天这样的快钱，你又能赚几次？」
「第一次还可以说成是站人情台，第二次第三次呢？」
「没有片约曝光，你只会越卖越便宜。」
我死死咬住唇，听着他把我所剩不多的体面一点点扒光。
粗糙的指腹划过我的嘴唇。
秦晟勾了勾我的下巴，轻佻道。
「我耐心不好，别让我等太久。」
6
如秦晟所料，我确实没让他等太久。
经纪人看完剧本，也说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正好也给我争取一段时间。等我出院，一定给你钻出别的路子。」
「我知道你还在等程御那个剧本……」
「就怕等到导演出关，在圈子里都找不到你这号人了。」
……
签约时，我提笔久久不落。
秦晟也不催，点了支烟，慢悠悠抽完。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有报复的快感，有拿捏我的得意，可我只有无尽的悲哀。
我们在一起七年，分手却很草率。
他惯性地阻止我脱离他的世界。
「你要是敢去，就再也别回来。」
我第一次忤逆了他。
运气不太好，影后什么的已经不敢想了。
可我想至少有自己独立的事业之后，再告诉他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那时我以为只是绕个圈就会回来，没想到越走越远。
远到我快没有力气再走回去了。
「拍完就这部戏……你不要再针对我了，好吗？」
秦晟牢牢盯着我，不置可否。
「一部戏够了。」
7
开机前的答谢宴，我穿着那条和邀请函一起到的裙子出席。
却和盛烟撞衫了。
我身上的这条是仿版。
一时间，周遭看好戏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身上。
「苏月宁这是演哪出啊？准备出个风头，结果露了屁股？」
「啧啧，以前高定都直接买的人，现在都穿盗版了。」
「都来给盛烟作配了，还摆什么女主姿态？」
我死死攥着裙摆，看向秦晟。
他却只是轻轻拧了拧眉。
「宁姐穿起来果然也好看。」盛烟笑着圆场。
「听说角色定得仓促，宁姐还没来得及见导演。」
「反正咱们是演双生姐妹，不如穿一样的衣服一起给导演看一下。」
说得滴水不漏。
可谁都知道，等下我和盛烟撞衫的热搜一上，她穿正版，我穿盗版。
新人脚踩旧人。
她身上菀菀类卿的猜测，便栽成我明日黄花的笑话了。
「下次提前打好招呼。」
秦晟微有不悦，却并未责备她。
反而轻轻扫过我。
「怎么连正版的裙子都认不出了？这两年没穿过新款吗？」
「……」我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以为是他送的裙子，才会穿的。
甚至在见到盛烟之前，我心情都含着一丝隐秘的雀跃。
「好了。」
秦晟还要去应酬，仓促道，「我让秘书带你去换一条。」
「不劳您费心。」
果然是一部戏够了。
够他捧的盛烟，结结实实踩在我身上上位了。
8
进组之后，盛烟的女主角派头，比我从前过之无不及。
这部戏拍着，还有一堆其他剧本送过来。
有两次我还撞见她穿着旗袍在上形体课——
大概是为某个民国戏角色作准备。
但我很快觉出不对：出于商业考量，现在几乎没有人会去拍民国戏。
除非是文艺电影。
该不会……秦晟想让她去试镜我在程导那里的角色吧？
我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当初那部戏因为资金问题中断。
导演说正好剧本也想再打磨一下，让我再等等。
虽然已经等到连导演都杳无音讯，但那是我一个遥远的希望。
「反应还挺快嘛。」
秦晟压根不屑于隐瞒，「我已经在派人联系导演了。」
「盛烟长得跟你差不多，想来应该也符合程御的审美，还自带资本。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不选她。」
看着他无情翕合的嘴唇，我整颗心都在下坠。
下意识拽住他的袖子，小声哀求，「你答应拍完这部戏，就不再针对我的……」
「这不是针对，是正常竞争。」
看着我绞缠在他衣袖上的手指，他轻轻挑下眉。
也没有甩开，容我这样拽着他。
我追问的样子一定很可怜，可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残忍地告诉我答案。
「娱乐圈的位置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你也该知道，当初闹到分手要追求的东西，多么虚无缥缈。」
9
那天后来的戏我都拍得恍恍惚惚。
正好有一场是我跟盛烟起争执，要被她扇一耳光。
是正常拍摄。
她事先跟我道过歉，我自己偏闪不及，硬挨了一下。
「啪」的一声重响过后。
脸上一片热辣生疼。
但导演还是皱眉，「月宁眼神有点呆滞，再保一条？」
收工时，脸已经红肿起来。
晚上回酒店，秦晟等在门口，神色晦暗不明地盯了我许久。
最后伸出手来似要碰我，「疼吗？」
我偏头避开，径自准备开门。
手却越来越抖，怎么都翻不出那张房卡。
他叹了口气，软下声调说。
「回来吧，我给你开新戏。」
我没有任何回应。
只用力握住腕，制止身体不正常的颤抖，顺利把门打开。
「你明知道回来跟我是你最好的选择，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离开我之后，到处遭人白眼，被人欺负，值得吗？」
我忍不住想笑。
却扯到肿胀的脸，疼得差点掉下泪来。
「是挺不值的。」
「当初我接下一部外戏都要跟我分手的人，现在却可以倾尽资源支持别的女人去演。」
我用力闭眼，强行按下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悲哀。
「这样的感情，这样的人，确实是挺不值得的。」
秦晟用力按住我要关上的门，极不悦地拧眉。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不重要了。」
我麻木地看着他。
「倒是秦总，现在是想进来，让我在床上向你讨角色吗？」
秦晟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10
杀青宴前，秦晟派人送来一条我以前最喜欢的牌子的高定。
应该是全球首穿。
裙子很漂亮，但我还是放回了礼盒，穿上自己最平常的衣服。
一个配角，不必在杀青宴上出什么风头。
我也只想安静地结束这一切。
秦晟被众人拥在中心，见到我，眼神暗了暗，便撇开眼神。
阴寒着脸，再没看我一眼。
直到盛烟来拉我去给秦晟敬酒。
我轻易被她颈上的项链夺走了注意。
那是一颗土星项坠。
定制彩宝明晃晃扎入眼底，刺痛了我的神经。
秦晟大学时辅修过天文学。
他说遇到棘手的事情，去看一夜的星星，就可以冷静下来，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做决策。
后来每年我生日，他都会送我一条行星项链。
闺蜜笑称他也真会省事。
我却觉得浪漫，他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我。
只是收到第五颗的时候，我也隐隐开始失落：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但很快又自欺欺人：或许等集齐八大行星，他就会送我一枚婚戒的吧？
我靠这个幻想，在他身边捱过七年。
我越来越不敢确认自己的身份，胆怯到直到离开，都没敢找他确认答案。
但现在，我知道了。
第八颗行星，正戴在别的女人颈上。
11
我想从秦晟的脸上寻到一丝漏洞。
可那里只有扳回一局般的得意。
深邃的眼，静静观赏着我的错愕与失落。
仿佛在说：「你以为自己有何不同？」
我忍不住笑，笑自己从前幼稚过头的期待。
什么八大行星，不过是批量复制、丢给金丝雀玩的石头。
盛烟纤白的指尖抚过那颗星星，她得意道。
「我的杀青礼物。秦总刚送的。」
「嗯，很漂亮。」
我点点头，笑道，「其实这个行星项链还有另外七颗。」
「明天我就让人给盛小姐送来，凑成一套，就当我的贺礼了。」
秦晟一怔，脸色立刻沉下去。
连袖在一侧的手都紧紧拳了起来。
12
酒是盛烟举杯先敬。
秦晟喝完，看向我。
既不举杯，也不说话，冷脸睨着我，显然摆好了架势，不让我轻易敬过这杯酒。
我笑了笑，缓缓举起酒杯，却横杯一倒。
透明的液体倾泻而下，在我和他之间划开一条泾渭分明的水线。
这当然不是「敬」，而是「祭」。
「秦晟，这九年，就到此为止了。」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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