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岁迈着步子返回了院中,身上的伤口因为挨了水便觉得火辣辣的疼。
赵母已经躺在了床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她便轻手轻脚的合上了柴房的门。
小心翼翼的爬上了床榻,南岁在赵母身边躺下,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南岁的身体冰凉,躺在赵母身边才觉得有点点暖意,她闭着眼睛,摸着自己的肚子小声说话。
“乖乖的,不要叫,南岁不饿,南岁睡着了就不饿了……”
与此同时,一封午时自县城前往京中的飞鸽传书亦在此刻到达京中。
收到飞鸽传书的人匆匆将信上的内容浏览完毕,而后将其包了石子揉成一团丢到了水池中,见其缓缓地沉入了水池之中,再也没有浮上来,这才连忙转身去了院中。
茱萸院中的主卧尚未熄灯,来人谨慎的敲了敲房门,压低声音:“世子,信到了。”
“祝嬷嬷说,那姓赵的县令家中的确是有两个女儿,其中二姑娘的侍女之中的确有个五岁的小姑娘,眼角生了颗小黑痣,肩膀上也的确有个胎记,同世子您说的形状一模一样。”
主卧之中安静片刻,才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烛灯跳跃,影子便落在了慕子寒的脸上。
瞧着不过九岁左右的小少年穿着一身精致的单衣,正姿势端正的坐在桌前。
雪白的宣纸上正端端正正的写着一个“皎”字,笔墨未干,然那字迹磅礴大气,隐隐有几分风骨之气,瞧着全然是大家风范,一点都不像是出自一个九岁的小少年。
笔迹的主人此刻正冷着脸,神情有几分冰冷的凝视着那个“皎”字。
片刻后,慕子寒深深呼吸,披衣站了起来,唤来侍卫服侍自己更衣:“去阿娘院中,我有事同她说。”
小少年精致的眸色浮现出细微的变化,语气顿了顿。
“告诉阿娘,我寻到南岁了。”
******南岁缩在赵母身边睡得正香,房门便被人粗暴的踹开。
巨大的轰隆声将南岁吓了一跳,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睁大眼睛看向房门。
柴房因为年久失修早就破烂无比,房门被人如此粗暴对待,承受不住的往下坍塌,激起一层尘土飞扬,赵素素捂着唇角站在门外,嫌恶的哼了一声:“你昨夜倒是睡得安稳,可知我受了多少苦?!”
“若非是你笨手笨脚的,我怎么会被嬷嬷罚抄文章呢?!这笔账我非要同你清算清楚!”
赵素素望了一眼破败的柴房,嫌弃的往后退了几步,吩咐道:“还不将她拖出来!”
两边的下人连忙上前便将南岁给拖到了门外。
南岁望着赵素素,不知晓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是她听出了赵素素语气之中的恶意,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南岁昨日不是故意的,姐——”
“我娘是正室夫人,你如今不过是我们好心养在府中的一个野丫头罢了,还想同我攀亲,你要喊我姐姐,你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昨日你丢了我们家的脸,是不是还想丢我的脸?晦气!”
“我今日便要教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尊卑有别!”
“我是府中的小姐,而你一辈子都只能是给我端茶递水的野丫头!”
南岁茫然的望着赵素素,见对方扬起了手,她手中的鞭子便在下一秒抽在了南岁身上。
五岁的孩童几乎一日都未曾进过食,又累又饿,哪里挨得住这样一鞭子。
泪水在一瞬间就从南岁眼中流了下来,她趴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听见赵素素哼笑了一声。
“教你还敢顶嘴,教你还敢不尊重我,教你还——呀!”
南岁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小声的抽泣着,旋即闻见一声怒喝:“住手!”
第二鞭尚未落在身上,赵素素的惊叫声便响了起来。
经过一夜休憩的伤口已经没有那般疼痛,如今又添了新伤,南岁紧闭眼睛,捂着自己的脑袋,听着急匆匆的脚步声朝着自己奔了过来,仍旧缩在原地不敢有所动静。
奔过来的人怒气冲冲:“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如此折辱我们郡主?!”
一双温柔的手将南岁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又放柔动作将她紧紧捂着自己脑袋的手拿了下来,声音之中竟然带着几分哽咽:“是……是小郡主,奴婢认得小郡主的胎记,世子您快看,找到郡主了!”
抱着南岁的人哽咽着:“怎么、怎么生的这样的瘦弱……”
南岁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懵懵懂懂的抬起了头,迎上了一双老泪纵横的双眸,又随着她的视线看向了一旁走了过来的人。
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精致的黑边长靴,沿着长靴往上看去。
素白色长衫的小少年缓步蹲了下来,同南岁对视,语气中有几分复杂的情绪。
“南岁,我是你阿兄。”
小少年生的无比俊朗,同南岁一般,眼角下生了一颗小黑痣。
赵素素睁大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柴房之中莫名其妙出现的这样多的人,又看了一眼那自说自话将南岁扶起来的嬷嬷跟小少年,气恼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私闯我家,你们是不是——”
余光见赵丁跟刘氏急匆匆的奔了过来,赵素素连忙委屈的同二人告状。
“阿爹阿娘,这些人欺负我,还抢了我的鞭子,将我的手都弄伤了!”
刘氏连将赵素素揽入怀中,看向了几人:“你们是什么人?!”
“她就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你们胡乱在这里攀的什么亲?!”有了刘氏撑腰,赵素素登时便也不害怕了,大声道,“她就是我们家一个烧火做饭的小丫头,你们在这里演的什么戏!”
抱着南岁的嬷嬷蹙了蹙眉头,咬牙切齿:“小郡主竟然被这群人打成这样……教公主瞧见了这副模样,只怕是要心疼坏了,世子,您瞧瞧这样多的伤痕……”
方才那一鞭子抽下来,将南岁背上的衣裳都给抽破,露出里头沾满血迹的伤痕。
南岁怯生生的缩了缩自己的身子,睁大眼睛喃喃道:“南岁、南岁不认识你……”
“我叫做慕子寒,是你的哥哥。”
小少年缓声道,一字一顿:“你叫做宋皎,是宋家的女儿。”
——“我叫做慕子寒,是你的哥哥。”
——“你叫做宋皎,是宋家的女儿。”
这样的话慕子寒上一世也曾经对南岁说过。
彼时南岁被寻回时已经恰好满了十五岁的年纪,慕子寒原在宫中陪同太子骑射,闻见南岁已经回到宋家的消息便急急忙忙的从宫中告退,心急如焚的回府去见自己的亲妹妹——长公主有孕时,南岁在其腹中便十分安静,每每宋将军想要摸一摸胎动,却是半点感觉都没有。
然慕子寒每次伸手去摸母亲的肚子时,便能感受到腹中妹妹的动静,为此父子二人常被长公主打趣,总说这个妹妹更是亲近兄长,却是半点面子都不留给自己的父亲,只怕日后要常常黏着兄长了。
慕子寒面上装作满不在乎,实则心底却在暗暗得意,便也无比期待未曾出世的小妹妹。
宋将军去世的消息传回来的那一夜,长公主在房中生产,痛苦无比,慕子寒亦不能接受失去父亲的噩耗,呆呆地听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声音,连同后院起火,他被人懵懵懂懂带走时都未曾回过神来。
再后来,就是他连一面都未曾见过的小妹妹消失在了王府之中。
时隔十五年,素未谋面的南岁重新站在了慕子寒面前,但却生的肌肤枯黄,身量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般,除却眼角那颗黑痣,沉默而又狐疑的姑娘生的同他并无半分相像的模样。
也同慕子寒想象之中差别甚大,甚至有几分……让他猜测是不是认错了人。
听见慕子寒自表身份,那时的姑娘只是冷淡的看着他,语气平淡而又无所谓:“哦,你就是我哥哥?”
“除了那块玉佩,我并无什么表明身份的东西,人是你们认得,却同我没什么关系,若是日后又反悔说是认错了人的话,我可不会有半分愧疚之意,也不愿意因你们的过失而去承担些什么骂名。”
姑娘没有半分激动,只是平平淡淡的同慕子寒说话,像是一个商人一般。
“玉佩是我的不假,我叫做南岁也不假,若是之后你们认错了人,总是要给我一些补偿的,我从那样远的地方过来一趟却也是不容易的,还被做事的那户人家给辞了去,总要有个说法的。”
姑娘眨着眼睛,带着几分试探跟算计:“我瞧着你们十分富贵的模样,当是不会少给了我吧?”
…………
回忆戛然而止,慕子寒想起后来那个宋皎诬陷他害人之时的嘴脸,只觉得无比心寒。
一道柔软的触感忽然落在了他的手上,有人小心翼翼的握着他的两个手指头,语气困惑而又带着几分不安:“你真的是……是南岁的哥哥么?可是、可是南岁有哥哥……”
“小世子才是您的兄长,那些个胡乱的哥哥算是哪门子的哥哥!”
不等慕子寒说话,抱着南岁的嬷嬷已经气恼的开了口:“他们这般对小郡主您……简直该死!”
似乎被动气的嬷嬷给吓着了一般,南岁惊慌失措的放开了握着慕子寒的手,有些不安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裳,语气带着几分哀求:“奶奶……奶奶好像生病了,你们可以、可以给奶奶请大夫么?”
——往日刘氏对她骂骂咧咧时,赵母听了都要从里头喊着不许刘氏欺负她。
——可方才赵素素弄出了这样大的动静,赵母却是到了现在仍旧半点反应都没有,南岁一边挨打亦一边知晓赵母必然是病了,病的连起床的力气都没了,病的连同她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南岁一时之间弄不清到底谁才是自己的哥哥,一心念着赵母。
她被嬷嬷抱在怀中,含着泪看向敞开的柴房大门,想要挣扎下来,又唯恐惹怒抱着她的嬷嬷,不由得一边掉眼泪一边哀求道:“奶奶最疼南岁了,可以、可以给奶奶吃药么?”
嬷嬷见南岁又掉了眼泪,顿时心疼不已。
她手忙脚乱的给南岁擦去眼泪,想要同她解释道:“小郡主,您的祖母——”
迎上南岁含泪的双眸,嬷嬷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将话吞了下去,连将人抱了起来,哄她道:“小郡主莫要着急,我们是带了大夫来的,必然不会有事情的——你们还不去将大夫带进来?”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一旁的侍卫说的。
手指间的热感消去,慕子寒垂着眼眸,眼底泛过淡淡的讥讽之色。
他状似不经意的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平静地站了起来,看着抱着南岁入内的嬷嬷并未说话。
一旁被忽略许久的赵素素扯着刘氏的衣裳,待慕子寒站起来之后才看清对方的容貌。
这一瞧,她原本张口要骂出来的话语便也硬生生的卡在了喉中,吃惊而又大胆的盯着慕子寒。
“阿娘,这个人生的真好看……”她扯着刘氏的衣裳,小声嘟囔。
慕子寒将赵素素的话收入耳中,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头,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赵丁见其穿着精致,气度不凡,又随行数十人,更因为那嬷嬷口口声声称呼“郡主世子”的,心底也隐隐有几分不安,他带着几分试探与小心,开口道:“诸位闯我府邸,不知究竟是……?”
“我们不过是来找人的,叨扰县令了。”
慕子寒身侧的侍卫松青客客气气的走了过来,语气中却全然没有半分叨扰的意思。
他朝着几人抱了抱拳头,动作极其敷衍,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置于赵丁面前,只是笑着瞧他。
原本见松青的态度如此敷衍无礼,赵丁的脸色多多少少有些不好。
然等他看清楚令牌上的字,顿时便变了脸色。
赵丁“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语气便有几分惶恐:“下、下官不知晓世子、世子到此。”
“实在是、是、是招待不周,不知世、世子来此是有什么要事需要下——”
“方才孙嬷嬷的话,赵县令莫不是没有听清?”
松青笑眯眯的打断了赵丁的话语,故意多看了一眼那不知所措的刘氏:“我等是来寻小郡主的。”
小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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