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至帝后,下至官员女眷,似乎都想看一看安珵娶的女人有何过人之处。
我后来明白,更多人的感兴趣是怀着看笑话的心态。
那日宫宴,皇后领着一群官家女眷在御园赏花。
御园景山百花盛开,美不胜收。
皇后对我笑道:安阳李氏是大家,听闻你父亲开了书院,夫人想来也是书通二酉之人了。
众目之下,我起身温声道:娘娘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只是略识几个字罢了。
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天知道我在府里练习了多少遍。
为此安元奇曾笑我:皇后娘娘是宽和之人,宫宴而已,夫人不必紧张。
他所言非虚,皇后很是和颜悦色,她还对我道:安将军眼光甚好,本宫瞧着夫人也是喜欢,还盼你们夫妻和睦,宜室宜家。
皇后年长我十岁,态度和蔼,我对她印象也是极好。
我与安元奇回京之后,虽未打算在京中再办婚礼,但人人皆知我们是新婚。
为此帝后及交好的文武官员都送了贺礼。
尤其皇后送的那对五镶如意最为珍贵,听闻是她当年大婚时的陪嫁。
赏花宴上,一旁的官家小姐们玩起了花间小令,吟诗作对,好不热闹。
但却想不到,这热闹突然就闹到了我身上。
起因是萧老王爷家的小郡主题了首词,点名让我来对。
她们闺阁小姐的游戏,点我这个已婚妇人的名,本是莫名其妙的事。
可不知为何,大家都看着我笑。
萧小郡主不知对皇后娘娘耳语了什么,皇后竟也笑道:既是如此,夫人不妨去凑个乐子。
我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感觉自己身上出了汗。
我自然是识字的,但是哪里有吟诗作对的好功底,更何况京中才女众多,可见是要出丑了。
萧小郡主在纸上题了一首行军令——
千里乡关纷暮雪,金戈戎马战云遮,昆仑山下埋忠骨,横扫千军如卷席。
我隐约觉得不对劲了,难不成因为安元奇是位将军,就一定要点他夫人的名来对行军词?
还是.……
果不其然,像是验证我的猜测似的,萧小郡主突然冲我一笑:夫人,安将军的词,对您来说没难度吧?
竟真是安元奇的杰作。
当时那种状况,真是骑虎难下,人人都知安珵的夫人李氏是文士大家出身,连自家夫君的词都对不好,何止丢脸那么简单。
一瞬间我脑子一片空白,第一反应竟然是安元奇那样的粗人,竟然也会作诗?
萧小郡主大概只是想探一探李氏几斤几两,却歪打正着地敲打到了我冒牌货的身份。
会被拆穿吗?我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宫人铺好笺纸,我手握毫笔,身上冷汗淋淋,想着如果此刻假装肚子痛,会不会太难看?躲过去的几率大不大……
外人兴许是认为我在紧张,众多官家小姐之中,竟然走出一人,不动声色地接过了我手中毫笔。
安珵的诗,还是我来对吧。
此言一出,也不知为何,气氛骤然不对了。
这女子不是旁人,是当今圣上胞妹,和静长公主。
长公主容颜俊美,眉宇间英气十足,穿了一身玄色大襟窄袖长裙,金织凤凰图腾,高贵华丽。
她声音清冷,面上毫无表情,也没有搭理周围人的异常,斟酌一番,提笔落字——
苍茫云海出月明,长风万里烽火行,愿得此身入玉门,男人应得带吴钩。
字如其人,颜筋柳骨,行云流水。
人如其诗,挥斥方遒,意气风发。
和静长公主,真是无与伦比的美丽与高贵。
她替我解了围,而我意识到了周围人的神色各异,以及她那句——
安珵的诗,还是我来对吧。
隐约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写的诗那般惊艳,与安珵那首堪称绝配。
后来,大家三五成群各自赏花,我想着要不要给她道个谢,眼见她去了东边凉亭,犹犹豫豫跟上前的时候,看到萧小郡主竟然也在。
长公主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你若看不惯她,不去搭理便是,何必要为难她,让安珵难堪。
为难?大姑姑开什么玩笑,她家不是开书院吗,连首诗都对不好,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皇后娘娘还说什么安将军眼光甚好,真是笑死人了。
安珵什么眼光,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我不是故意偷听,但此刻好奇心使然,忍不住探出头去看。
长公主脸色冷漠,萧小郡主很不甘心,但又似乎不敢反驳她,最终弱弱而不甘地说了一句:我就是不服,安将军即便看不上我,以大姑姑之姿,那李氏女连给您提鞋都不配。
我也是那时才明白,安阳李氏,什么大家闺秀、清流人家,原来在贵族如云的京城,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而已。
原来我夫君安元奇,这么招人喜欢。
我始终记得长公主最后那句:皇室之女又如何,安珵不要,我的身份一文不值。
她的声音落寞、寂寥,让人恍惚。
回府之后,安元奇也从西郊大营回来了。
他应是刚刚练了武,回来后便去沐浴更衣了。
洗完澡,穿了干净的白衣,将我拉到怀里,询问今天宫宴如何。
他身上皂香清爽,十分好闻,我却闷声道:我竟不知相公还会写诗,她们让我对你的词,可我一紧张,什么都不会了。
安元奇眼中笑意深深,安慰道:无妨,谁还没有紧张的时候,不要紧。
可是,很丢脸。
我情绪低落,他摸了摸我的脸:没什么丢脸的,这次对不出来,下次好了。
他哪里懂啊,我是姜莲莲,不是李秀妍。
姜莲莲永远也对不上他的诗。
我望着他不甚在意的样子,目光触及到他满脸的络腮胡,突然道:相公,我给你修面吧。
安元奇扬了下眉,有些不情愿:还是别了。
我
哦了一声,没有说话,再次陷入沮丧之中。
见我这副模样,他叹息一声,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又道:你若喜欢,那就修吧。
原以为刮男人的胡子和女子修眉修面差不多,谁知竟是个体力活。
安元奇乖乖闭着眼睛,任由我折腾。
那原本还算整齐的胡子,被我绞得乱七八糟。
我问:相公这胡子留了多久了。
三年了吧。
这么年轻,为何要留胡子呢?
没有胡子,比较麻烦。
哪里麻烦?
他没有说话,睁眼看着我笑,深褐色的眼眸像是隐匿着幽幽星河,摄人心魄。
然后摸了摸自己被绞得乱七八糟的胡子,哭笑不得:夫人就是这样给我刮胡子的?
…………
安元奇唤来了府里一名武侍。
那武侍名叫晋青,刮胡子的技术一流。
然后没多久,我便知道他那句
没有胡子,比较麻烦是什么意思了。
当今平西大将军安珵,天子近臣,骁勇桀骜,手握兵权。
他自岿然而立,身如青松,芝兰玉树一般。
没了胡子,面容更加干净,轮廓清晰,剑眉星目,眼眸黑白分明,深沉四海。
那道眉梢至耳颊处的疤,平添几分邪气。
很野,很邪,勾唇一笑,令人心颤,呼吸停顿。
我知道萧小郡主为何充满敌意了。
也知道长公主的落寞从何而来。
赵玉宁曾说,多少公主贵女等着嫁他,我全都确信了。
只是心中萌生的退意更浓了。
安元奇是皑皑山上雪,空中明月,我姜莲莲,配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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