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道两边的树木疯狂摇晃,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砸下。
行人都在躲雨,直直杵在大雨中的我们突兀又怪异。
佛寺建于山上,一百零八道台阶,从山脚到山顶,我不顾旁人眼光,一跪三叩首。
头顶触底,膝盖跪地,闷重的磕撞声被雨滴打散,声声都在替他求着平安。无数次双手合十间,唤的是他的名字。
额头被砂砾磨出血,膝盖磕到淤青,我只求佛祖看到我的一片诚心。
咬牙爬完最后一级台阶,佛寺的大门却渐渐在我眼前阖上。
门缝里,老僧人穿着深色袈裟,手持念珠,眉宇间透着庄严肃穆。
「若无因缘,何以相遇;若无相欠,何以相欠。向来缘浅,因缘已尽;因缘已尽,再无相欠。
「施主,请回吧。」
寺门彻底关上的刹那,山间梵音骤响。
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可回头,身后只有肆虐的风。
铺天盖地的迷茫和绝望瞬间席卷了我,不知该何去何从。
41
那天,我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声「再见」。
我以为,此次一别,要等经年。
但其实,他日重逢,要等来生。
只是在一个平常的早上,我像往常那样走进解剖室,却发现解剖台上躺着的是我最想见的人。
「死者姓名周海晏,年龄 31 岁,性别男,身高 186 厘米左右,体重 75 千克,死亡时间 48 小时......」
后面的我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耳朵嗡嗡响。
「小唐,死者你认识?」
「不认识。」
「那这次你来解剖。」
「好。」
我故作镇定,师兄多看了我两眼,却什么也没说。
分开已经僵硬的右拳,掌心紧握的是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被叠成小小的三角形。
我以为我会痛哭,会咆哮,会嘶喊。但事实上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情绪像是被完全抽离了,心如止水、无波无澜。
原来人难过到了极致,是会突然恢复平静的,平静到我面不改色地操作完整个流程。
随着他的尸体一起回来的,还有一段视频,记录了三十个小时内他所经受的惨无人道的折磨。
那些毒贩,拿火烧他的身体,用锤子一寸一寸敲碎他的骨头,用鞭子打出一条条伤口。在他快丧失意识时,在伤口上撒盐,反复用力击打面部头部......最后活生生被折磨致死。
这是来自边境最大贩毒集团被中方捣毁后,无能而卑鄙的垂死挣扎。
周海晏卧底六年,和中国警方里应外合,彻底将嚣张多年的边境贩毒集团一网打尽,却在即将全身而退时,身份被暴露,遭到毒贩残忍报复。
......
医院里,六年不见的小付警官躺在病床上,全身多处缠着绷带,穿着蓝色条纹病号服,右手和左腿处是空的。
他说:「唐妹妹,好久不见。」
我说:「好久不见。」
我们沉默着对视了很久。
眼泪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
「小付哥哥,周海晏他怎么突然就回不来了呢?」
他顿了顿,面露不忍,将要说出口的话变得分外艰难。
「是你爸。
「他被骗到边境人体贩毒了,因为他每次带的量少,成功率低,引起那些人不满。为了活命,他荒谬到把你推了出去,他说他还有个女儿可以骗过来帮他们。
「周哥暗中拦下了你的信息。于是任务收尾时,你爸看见周哥就一口咬定他是警察。事实上他只是想报复,却就这么误打误撞了个正着。
「身份暴露后,他护着我们先离开,自己却再也没能出来。」
我脊背僵直地靠在墙面上,大脑轰然空白一片。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现实会是这么,荒诞而又残忍。
「那我爸现在人呢?」
「死了,毒瘾发作。」
我不知道是该笑他死不足惜,还是应该替我的周海晏委屈世道不公。
又或是,恨我自己,是我拖累了他。
过了好久。
他小心翼翼问:「她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旋即自嘲,「得亏当年没耽误她,我以后就是个废人了。」
「两年前,她出车祸成了植物人。因为被家里逼婚,她醉酒后到山上飙车,人和车一起翻了下去。
「她一直在等你。」
空荡荡的病房里,两个被世界抛弃的可怜虫,交换着彼此最想知道的信息,同时也将最深的箭狠狠刺在了对方心上。
42
我回家睡了两天,妄想认为这些都是梦,梦醒了就会好。然而梦醒后依然是现实。
「这是周海晏烈士的骨灰,还有他的遗物,根据他遗书上所写的,把这些都交给他的未婚妻——唐河清女士。」
我蓦地怔在原地。
遗物里是上百张我的素描,以及一枚钻戒。
在我以为自己没有跟上他的脚步时,回首再看,原来他注视着我的背影已经走过漫长的年头。
我忍不住发抖,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笑。
戒指套在手上,大小正好。
看着怀里捧着的木盒,我轻轻说道:
「周海晏,我来带你回家了。」
外面风很大,秋气正浓,路上都是枯黄的树叶,天上飞着,地上落着。
我满目凄然地走着,眼底只有无边的悲哀与寂灭,脚下仿佛有千斤重。
忽然,身体被撞了一下,是三岁的小孩在路边追树叶玩,他妈妈跟在他身后护着。
小男孩下意识向我低头道歉,「对不起,奶奶,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我回头看他,「没关系。」
他却紧紧盯着我,眼神里满是困惑。
我继续往前走,身后传来稚嫩的声音,语气里满是不解,「妈妈,你不是说头发花白的都叫奶奶吗?可刚刚那个明明是姐姐呀,好奇怪哦。」
「嘘,宝宝,你看见姐姐很奇怪,那是因为她在经历你理解不了的痛苦。」
小男孩懵懂地望着远去的背影。天空渐暗,夕阳西下,她摇摇晃晃地走着,花白的头发与萧瑟的秋景融为一体。
......
路过花店,我站在门外,「老板,麻烦来一束向日葵,我的丈夫他不喜欢菊花。」
我抱着它们回了小巷。
院子里的桂花正开,被风吹得满地凋零。
我坐在周海晏常坐的那张沙发上,轻轻抚上木盒。
就好像,它就是活生生的他。
「周海晏,你当时疼不疼啊?」
他们说视频里他全程一声不吭,连眼泪也不流一滴。
「你看,我给你买了最喜欢的向日葵。
「今年就不给你过生日了,已经过了那个时间,许愿都不灵了。」
我顿了顿,「以后也不给你过生日了。
「对不起啊,拖累了你,要是我没有那个爸爸就好了,我宁愿我是孤儿。
「你好傻,收了十块钱保护费,真就护了我十年。」
......
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不知道他是不是听烦了,所以我们家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外面站着穿着风衣的男人,高高瘦瘦,眉宇间都是不安。看了我很久,目光凝在我的头发上,眼底渐渐泛起薄薄的水雾。
我张了张嘴,「师兄,你怎么来了?」
看他没有要离开的样子,我只好侧身让他先进来。
他坐在对面沙发上,「我见你状态不对,想过来看看你。
「你们认识是吗?」
我竖起手上的戒指,「他是我丈夫。」
他沉默片刻,温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声音响起:
「抱歉,望节哀。」
我牵动嘴角淡然一笑,心里在泣着血。
四周安静了很久。
他突然开口说:「十月喀纳斯的胡杨叶子黄得最亮丽,十一月的香格里拉雪景纯净洁白,十二月的腾冲漫山遍野都是樱花。
「我的意思是,人要往前看,前面的风景还有很多。我十二岁时,我爸去世,我妈得了癌症,弟弟才七岁,我当时和你一样。后来咬牙坚持下去,妈妈的病奇迹般治好了,弟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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