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毓宁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下垫着季承渊的外套,身上也披了件衣服。
木屋的门是打开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落日余晖洋洋洒洒,海面此刻温柔得宛如酣睡的稚子,平铺下寸寸金光。
谢毓宁起身出门,在门口的木质阶梯上,看到了季承渊安静的背影。
他坐在台阶上,身向大海,指尖夹了一根点燃的烟,袅袅白烟萦绕而上,被海风吹散,他并未怎么吸,任由它空燃了大半。
海风,傍晚,落日,以及孤独抽烟的少年,凌乱拼凑起一帧的颓废的画面。
听到她的声音,季承渊回过头,视线在她身上扫过,随后默不作声把烟抵在沙滩上碾灭。
“我们去走走吧。”谢毓宁说。
她和季承渊脱了鞋,走在沙滩上,她让季承渊走前面,留下一串脚印后,她再踩着他的脚印去到他身边。
季承渊的腿长,他留下的印记跨度宽,谢毓宁走得歪歪扭扭,最后一步时,踉跄扑进他怀里。
他也没有躲开,而是大方地将她接住了。
谢毓宁发现季承渊留下的脚印间隔越来越宽,而她每一步都变得吃力。
“你故意的吧!”她朝他大喊。
季承渊浅浅地笑,眼里是柔和宠溺的笑意,然后继续往下走,步子迈得更大了。
他就是故意的,怎么变那么坏呢。
一个温柔的浪打过来,将他的脚印抹去,谢毓宁趁机耍赖,几步小跑到他身前,假装无事发生。
“嗯?”季承渊挑眉,有些狡黠地看她。
谢毓宁绝口不提踩脚印这件事,自言自语往前走:“诶呀这天气真好。”
他哑然失笑,慢慢跟在她身后。
他们时而发现一只搁浅的海螺,时而捡起一颗破碎的贝壳,放在西沉的太阳下照耀,熠熠生辉。
他们大声交谈,不担心有别人听,声音最后都沉入大海里。
她大方冲他笑,肆意妄为和他拥抱,也不用管有没有老师家长,不考虑一切与两人无关的事。
但偶尔依旧有不搭调的音符打乱他们的节奏。
季承渊的手机时不时响起,他看了眼,皱眉挂断了。
“谁啊?”谢毓宁问。
他抬手揉她的眉心,嘴唇紧抿:“不要紧。”
“是催你回去的吗?”
“不管。”
他们像是沉浸在交织的幻境里,漂亮但是易碎,因此风声鹤唳。
谢毓宁叹气,假意里流露真情:“不然我们真的私奔吧。”
季承渊不作回答,谢毓宁看过去,他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表情,只是将她凝视。
不像上次,他直接表态拒绝,更多的是沉默。
这仿佛给了她一种错觉,就是……他在这一刻,也有过犹豫。
谢毓宁想,如果时间能停留在此刻就好了,画面永远定格。
她和季承渊在海边,迎着落日和海风,眼里只有彼此。
但可惜,时间最是无情,太阳依旧西沉,海浪接次打来,天边有风筝断了线,孤游地飘荡。
季承渊的手机突然间疯狂地震动,像是震在人心上。
他掏出来看,然后动作僵在那里,眉间深深皱起,嘴唇抿成一条紧绷平直的线。
见到他的反常,谢毓宁有些担忧:“怎么了?”
屏幕上,两条短信,直白又刺眼。
「小路不行了」
「你在哪里?」
一个深色的浪,猛烈推上岸边,卷起深埋的淤泥和沙砾,让人刹那间头重脚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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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槐镇中心医院。
谢毓宁和季承渊赶到时,已经凌晨两点。
江逢坐在病房门口,见到他们,飞快站起来,然后嘴里呜呜地季承渊比划,十分无助。
他张大了嘴,嗓子里一直在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像是极力表达,可是并不能说出一个字。
他表情幅度很大,满是急切,而后红了眼,心碎又绝望。
谢毓宁不知道他动作什么意思,只看到一个瘦瘦的男孩子,刹那间,泪流满面,滑坐下来,放声哭泣。
他的哭声和常人不一样,杂乱断续,没有节奏,像是凄厉地嘶吼。
季承渊随之蹲下,拍着他的肩膀,手捧他的脸,沉默地摇头。
医院走廊寂静昏暗,苍白冰冷的通道时而亮起光,他们在演绎着让人看不懂,却又心碎的默片。
后来季承渊说,江路一直都有并发症,心和脑很严重栓塞,身体这两年越来越差。
就在今天,东南街贴出了拆迁通知,地痞流氓去赶他们走,抢了他们的蒸笼,还砸了桌椅板凳。
江路又气又急,最后犯了病,抢救过了,但医生表示他身子早就拖不下去了,最多几个月时间。
再次见到他,可以用弥留之际来形容。
小小的少年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面色蜡黄,在氧气面罩下微弱呼吸。
他说不出话,但能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事。
江逢跪在他身边无声流泪,额头抵着额头,相互依存。
江路的手指轻颤地点了点,想要极力抬起来,比划——
「哥哥」
【091】狼藉·他眼里是星光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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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肯定要医啊,能换个大医院吗?有没有钱?”走出病房后,谢毓宁焦急地问。
她不知道江路病得怎样,觉得有一点希望都不能放弃,钱都不是问题,她那里有,真要不够,找家里要也是拿得出来的。
季承渊和江逢打手语,两人说的什么她根本不懂,只能从他们的动作和神态中,看出这是一场激烈的争执。
突然间,季承渊一脸愤怒,拽上了江逢的衣领,把他按在墙边,眼神似是在质问。
谢毓宁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动起手来了。
只见江逢头抵在墙上,仰面看天,绝望地落泪哭泣。
他抬起手,放在耳边。
「听」
指了指病房的方向,应该是指江路,最后,五指并拢,握成拳。
「的」
听江路的?
做完这个动作,江逢的手失重一般垂落下去,脸上满是惨淡,像是无声中,妥协了什么。
季承渊攥着他衣领的手松开,没了抓力,默默垂到两侧。
谢毓宁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什么意思啊?”她抓着季承渊的手问。
季承渊低垂眼帘,睫毛轻轻颤动,嘴唇张开又闭上,没有发出声音。
他们这样,谢毓宁着急得不行。
“那你帮我告诉他,钱不是问题,让小路放心去治。”
季承渊在原地站立,如铁杵一般,尽管他的情绪很内敛,但依旧能感觉到受了巨大的冲击。
“没用了。”
“啊?”
他慢慢坐下去,靠在墙边,眼眶慢慢泛起红,声音低颤,字断断续续。
“江路,不医了。”
这次住院是因为高位截瘫并发症引起的急性呼吸衰竭。
而江路在此之前,已经罹受苦难,不仅是残疾,他肌肉萎缩,后背溃烂,每天都要注射药物来缓解疼痛。
前几年,医生说如果他后期护理得好,可以活到正常寿命。
但是显然,命运并没有眷顾他,那样的环境根本不利于康复,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他被病痛折磨,早就失去了对生活的渴望。
如果不是江逢和季承渊一直给他支撑,让他活下去,他早就想走了。
这次更加严重,引发了急性肺炎,结合江路的身体情况,医生下了判断,最多几个月。
是在冰冷的仪器下吊着最后一口气,拖缠下去,还是回到他哥哥们身边,相守最后的时光。
在生与死的边界,江路选择了后者。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就这样向死而生吧。
江路曾经是为两个哥哥活着,现在,也想为自己放肆一次。
他不医了,他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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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天时间一直都在长久积压的阴影下度过的,上空仿佛盘踞一团黑云,但窗外分明草长莺飞。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纵使温度持续上升,也时而有不期然的彻骨凉意,让人如梦方惊。
季承渊也没怎么上学,时不时往医院里跑,每次回来都神色凝重。
“江路是今天出院吗?”她问。
“嗯。”季承渊轻敛眉梢,沉闷地应道。
“我让舅舅帮忙挑了一款好的呼吸机,他之后能过得舒服一些。”谢毓宁手藏在课桌下,轻轻勾住他的衣角。
季承渊“嗯”了声,看了过来,抬起手摸了一下她的耳朵,动作很温柔,目光却藏满了忧愁。
他又瘦了……侧脸颔骨的线条比之前更锐利,脸色也有点操劳过度的疲惫。
低头写字时,季承渊的薄薄的背脊微弓,后面像是顶了一片天。
他从小到大,也不是为自己而活,在孤儿院,是为了江家兄弟,在盛家,是为了他的妈妈。
可以说,他们既是他的枷锁也是他的信念。
现在让他得知,他为之活了十几年的人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他会怎么想。
难过是一定的,那他会不会崩溃,会不会绝望,会不会觉得人生……没有意义。
谢毓宁拉上他的手指,头侧趴在座位上看他:“放学我们一起去接他吧。”
季承渊的唇线抿了抿,睫毛一直在颤抖,片刻,才哑声:“……好。”
江路回到东南街,半躺在小江包子铺里的躺椅上,脸上戴了氧气面罩,但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
就那么一小段时间,瘦弱的他几乎只剩一副骨头。
谢毓宁再回想起西岁山那一天,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姐姐,你还是笑着好看。”江路气息微弱地说。
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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