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成一页一页的形状后,鸡冠头的声音已经彻底叫人认不出来了;像是纸页摩擦时的噪声,又像是信号不良时的叠影,荒腔走板,怪诞难言,只听一两句便刺得人太阳穴突突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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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宴体力不错,但也只是普通人里的中上水平罢了。这样不管不顾地狂奔,还不能大口喘气,她勉强又撑了两条过道以后,脚步已经难以掩饰地慢了下来。她松开江楼月的手,示意对方先跑,脑子里争分夺秒地闪过各种推测。
不可能是无解之局……
如果一个淘汰玩家变成的怪物就这么强,那这个游戏到底还有什么生路可言?难道人人都先被淘汰一次,大家再轰轰烈烈地来一场鬼王争霸赛?
江楼月见她似乎不想跑了,反手紧紧抓住她胳膊,咬一咬牙,朝江宴比了一个“三”,脚下发力,突然又将速度提了一截,冲进斜前方的书架里。
三十秒?
三分钟?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江楼月相信她,她也得相信自己才行。
一定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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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又一片黑影咚咚锵锵地从过道前方露出头来、堵住她们去路时,江宴忽然又一次松开了江楼月的手。
江楼月刹住脚,眼中满是错愕之色,正准备伸手去捞她胳膊,却猛地僵住了。
那片一直追在两人身后的影子,此时也已经赶了上来。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幽幽地压下来,几乎将这片空间本就不算明亮的光线完全隔绝。
快了……
江宴往后退了几步。黑影快要蔓延到她眼前了,搅起若有若无的潮气;它似乎很享受这种看着猎物垂死挣扎的快感,将那个看起来像是手掌的东西慢慢垂下来,覆盖住她的身形。
应该快了……
江宴又后退几步,站得离书架远了些,却撞上江楼月的后背。
另一只黑影也正在逼近。
她们无处可退了。
江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心跳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了起来。
真的快了……吧?
鸡冠头大约是品尝够了她的恐惧,笑得越发热情,手上却毫不留情,直接向江宴手掌抓去。
“喂!那边的人,干什么呢?”
藏在这样的大雾与阴翳下,倘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决计是难以被发现的。所以,别说鸡冠头了,就连江宴也是直到保安大喊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果然奏效了。
那保安对雾气视若无睹,举个手电筒,穿着制服、带着大盖帽,一边叫嚷着,一边大步流星跑过来,抬手就要抓江宴:“那边的人,说你呢,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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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万人迷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江宴觉得,自己现在颇有些答题资格。
保安的声音一出现,黑影侵袭的速度就陡然加快。只是那保安看着形象普普通通,动作却快得出奇,一两秒之间便已突然加载到她跟前。黑影要抓她,保安要抓她,江楼月此刻全然明白过来,也要抓住她的手。
即使是拿出交卷前最后一分钟写论述题的手速,也不可能比她此刻更快了。江宴一手顺水推舟让黑影抓住,一手从江楼月那里接过自己的读者证,然后立刻反手挽住她胳膊。
果然,黑影拽着江宴,眼看就要往书架上栽过去。
江楼月底盘够稳,一把将人拉了回来。这下轮到江宴抓着鸡冠头不松手了——
而也就在这时候,保安大手扣住江宴的胳膊,严肃地说:“你怎么混进来的?这里只许读者进入,跟我去保安室!要好好教训你们这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就知道来图书馆里打扰别人!”
江宴举起手里的读者证,眨了眨眼,要多纯良有多纯良,在纸上写字给他看:“大叔,我不是小混混呀,我来图书馆学习的。”
保安被她这一句话给干烧了 CPU,卡在原地,将近一秒都没有说话。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把眼珠从字条移到读者证上,又从证件移到她脸上,好像才终于消化了当前的信息,僵硬开口道:“好吧那你好好学习不要乱跑。”
江宴乖巧地点了点头,举起黑影又细又扁的胳膊,写道:“我在好好学习。您看,我刚才从书架上借了一本书,正想找您还书呢。”
真奇怪,她竟然能从一团看不清五官的影子上,读出近似于憎恨的神情。
这句话才刚写完,鸡冠头所化的书页就像疯了似的蠕动起来,尖声啸叫道:“我不!我才不是书,我不要被收容!你不是挺好心的吗,那你为什么不能替我被收容,为什么不能再帮我这一个忙——”
他那越发走调的声音,骤然消失在了雾气中。
对玩家来说恐怖得难以对抗的力量,在保安手里,却仿佛全无生命,没有丁点力气。保安像举起一本书那样,手指分开,将黑影捏在其中,然后将它牢牢地塞进了两本书之间。
Vol.1|07 何以为路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消失了,尖锐刺耳的吼叫声消失了。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封在过道两端的黑影也消失了。
从书架上收回手之后,就连保安也不知什么时候便静悄悄地消失在了雾中。
然而,曾经被这些东西所吞噬的光线,却并没有因此而再次明亮起来。好像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之后醒来,就算一把拉开窗帘,天色也已经昏黑了。
而这样的时间点,被称为——
逢魔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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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被肾上腺素压制的疲惫、惊吓和疯狂,在这一刻悉数涌了上来。江宴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无声地呼吸着,暗自庆幸:还好江楼月发现了那张自己塞进她手里的读者证。
也还好,规则说了【随身携带】,就是真的要放在身上才行。
鸡冠头处心积虑地骗她们拿书,可以想见,必定是存了用这种方式触发惩罚的心思。而在得知他本人已经变成图书馆里的一本书后,江宴就完全明白了过来——与其说是他想“抓”住江宴,倒不如说他想让江宴“抓”住自己,再放回书架上。这样一来,江宴就重复了鸡冠头的违规方式,也将代替他成为被收容的下一本书。
都说毒药生长之地,五步之内必有解药;说来讽刺,偏偏正是鸡冠头关于保安的那番谎言,给了江宴解题思路。
他想让她不按规则还书,那她就再主动违反一次规则,把保安叫来。
这法子以毒攻毒,得亏最后疗效不错。
江楼月又要逃命,又要拽着人跑,体力消耗比江宴还要更大些。她也弯下腰来,揉了揉小腿,又伸手扶着脖子转了转,却在看到天花板时顿了几秒。
几秒之后,她轻轻一戳江宴的胳膊,抬手向上指去。
原本还能看到形状的白炽灯,已经淹没不见了,只剩一点点惨白的光晕。世界退到了很远的地方,暗成一线轮廓,阴沉沉地兽伏在雾中,比什么都看不到还更令人警惕。
江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淘汰玩家数:3】
【存活】……
【淘汰玩家数:4】
【存活玩家数:28】
随着接连几声播报响起,雾气彻底灰暗下来,吞没了她们的视线,也吞没了江楼月刚刚递过来的那张纸条。
字迹仓促,笔锋飞舞,只是仓促一眼,却刻印在江宴已经变得漆黑一团的视线里,久久都没有散去。
她说:“二号被收容了,那一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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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回去告诉剩下的人,书架和‘书’有危险。”
直到这时,江宴才明白,规则为什么会禁止在书架区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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