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如叹了口气道:“静尘临终前,叮嘱我不必送信给明月,所以明月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过世了。”
“为什么不报丧?”褚晚宁问。
慧如:“进庵门,前尘往事不管;出庵门,佛门之事不问。静尘说,让那孩子好好过日子,比到她坟头磕多少个头,烧多少纸都强。”
“明月过得这么好……”
褚晚宁沉吟片刻,道:“那就意味着静尘的心魔不是她。”
“的确不可能是她。”
慧如感叹道:“那孩子打小就乖,命又好,养到八岁,没让静尘操过半点心。”
褚晚宁:“那第三件事呢?”
慧如敛了眼里的光,认真回忆起来。
半盏茶过去了,一盏茶过去了,就在褚晚宁给自己倒第二盏茶的时候,慧如拧着眉,一脸为难道:
“薛姑娘,我竟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特别的。”
“你与她在一个屋檐下十八年,抬头不见低头见。”
慧如无奈,“她就是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一个人,话不多,不生事,每天念经,睡觉,睡觉,念经,没什么特别的。”
“那她为什么死前要描眉画眼?”
既然说不出,褚晚宁不得不旧事重提,“你又为什么要把她的衣裳脱下来,把胭脂擦掉?”
慧如脸一白,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褚晚宁一点也不急,慢悠悠地喝着茶。
水月庵就这么大,就这么些人,每天一起吃饭,念经,做功课,整整十八年的朝夕相处,竟然没有几件事可说?
这不合常理!
就冲静尘死后,慧如的那些举动……两人之间就一定有些什么。
“静尘在水月庵呆了十八年,水月庵就是她的家,你们就是她的家人。”
褚晚宁冷冷道:“她的棺材合不上,时间一长,倒霉的是水月庵,还有水月庵里所有的人。”
慧如老尼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开口。
“薛姑娘,出家人有出家人落葬的规矩,事死如事生,她生前皈依佛门,死后怎可描眉画眼,穿衣打扮?这不合规矩。”
褚晚宁扫一眼她的表情。
“这个规矩谁定的?”
“没有人定,是约定俗成。”
“你在撒谎!”
褚晚宁目光陡然一厉,“佛家不问因果,只论修行,修行的目的是什么?”
慧如被她问得一噎。
“修下辈子还做个整天吃斋念佛的尼姑吗?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褚晚宁终于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就算修下辈子还当尼姑,可总也要先入红尘,再入佛门吧?”
慧如的脸,难看的像香炉里的香灰,泛着一点白,泛着一点灰,还泛着一点青。
“更何况佛门讲的是来去自由,出家的,可以还俗;还了俗的,还能再次遁入空门。”
褚晚宁看着她,冷笑道:“怎么到静尘这里,连死后穿什么都没有自由了呢?”
慧如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出来,她张了张嘴,喊了一声“薛姑娘”,还是什么都不说。
褚晚宁看着她,心里充满了疑惑。
傅道之、季陵川在官场上那样游刃有余的人,一听说会倒霉,统统都把话说出来。
她一个出家人,理应是慈悲心肠,普度众生,怎么话到这个份上,她竟然还不开口?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慧如,既然你不想回答,那我换个问题。”
褚晚宁声音一下子变得轻柔起来,“你为什么会出家做尼姑?”
慧如没有想到,褚晚宁会突然问起她的事情来,没有掩饰住,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防备。
褚晚宁看得十分的清楚。
“你比她早入佛门三年,那就是二十四岁遁入空门。二十四岁,已经嫁作人妇,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做孩子的母亲。”
“薛姑娘。”
慧如蓦然一声怒喝,“你不要瞎猜。”
“你说你是苦命人,可见你拥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褚晚宁却不得不继续瞎猜下去,“你的家人,你的男人,你的孩子统统没有了,怎么会没有的?”
慧如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眼底一下子蓄满了泪。
“你说一道庵门,隔着尘世,隔着佛门,你却还因为我提起你在尘世间的事情激动,愤怒,流泪……”
褚晚宁声调陡然一转。
“你修行二十一年,修的是什么?”
第二百二十四章嫉妒
佛堂里,观音菩萨含笑俯看着这一幕。
慧如剧烈的喘着气,目光死死的盯着褚晚宁,嘴唇颤抖着,双目隐忍的通红。
而褚晚宁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慢慢落在她的手上。
这是怎样的一双手?
哪怕如今做了庵主,身旁有小尼姑照料,这依旧是一双粗糙的,指关节异常宽大的手。
有这样一双手的人,只怕从小过得很苦。
褚晚宁逼着自己狠狠心,说出了一句绝杀的话:“慧如,菩萨在看着你呢!”
这话,将慧如最后的一点挣扎击得粉碎。
她垂下了眼,哑着声道:“其实,我是嫉妒她。”
饶是褚晚宁再聪明,也没有料到会是这个原因。
出家人五毒:贪、嗔、痴、慢、疑。
嫉妒属于嗔的一种,并不难戒,而慧如身为水月庵的庵主,这么多年的修行,竟然戒不掉一个嗔字……
“你嫉妒她什么?”
褚晚宁目光一下子柔和下来。
“没关系,这里只有我和你,还有菩萨,菩萨肚大,能容天下,她一定不会怪罪于你的。”
慧如抬头,默默地看着褚晚宁,心中恍然。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憋在心里十八年的恶,最后竟然要对一个年轻的姑娘坦露。
“菩萨其实知道我心事。”
她哽咽道:“这十八年来,没有哪个晚上,我不在菩萨面前忏悔我心里的恶。没有用,我还是嫉妒她,一直嫉妒着。”
“你嫉妒她什么呢?”褚晚宁又问了一遍。
“薛姑娘,你相信缘吗?”
“信!”
慧如看着面前的少女,她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与坚定,让人莫名信任。
于是她道:“缘有善缘,有孽缘,我和静尘就属于后者。”
那年她随老庵主打开庵门,从看到静尘的第一眼起,心里就隐隐不舒服。
那人长得很好看,可不仅仅是标致两个字形容。
脸是白的,颈脖是白的,露出外面的手也是白的,那种白还不是普通的白,是莹白,白得发亮光。
她当时就想,这样的一身雪肌配着一头青丝,穿上最好看的衣裳,该是怎样的好颜色!
老庵主问:“你叫什么?”
那人答:“人世间一孤魂野鬼。”
老庵主又问:“为什么想来水月庵出家?”
那人又答:“人间路,已走绝。”
老庵主再问:“绝处逢生可曾听过?”
那人再答:“生者,必有尽。”
老庵主脸色微微一变,盯着她看了半晌,随即道:“罢了,你从红尘中来,就唤你静尘吧。”
一旁所有人都惊呆了。
短短几句话,不仅让人进了庵门,还赐了法名,这是水月庵从来没有过的事。
而她,为了能入月水庵,足足在庵门口不吃不喝跪了五天五夜,直到饿晕过去,老庵主才命人把她抬进来。
绕是这样,老庵主还暗中观察了她整整三个月,才赐下了法名。
“薛姑娘。”
慧如眼神黯淡无光,“你知道这世上最不公平的是什么吗?”
褚晚宁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她知道慧如心里有答案。
“这世上最不公平的,是你无论怎么努力,拼了命的努力,也总比不过那个人。”
慧如:“长相比不过,聪明比不过,讨人喜欢比不过,最可怕的是连运气都比不过。”
静尘来了水月庵后,老庵主很明显十分喜欢她,说她有悟性,有佛性。
老庵主亲自传授她佛法,三个月后,她就能和老庵主坐而论佛。
从金刚经谈到大悲咒,从大悲咒谈到无常,从无常谈到因果,再到轮回……
自己就坐在边上,就竖着两只耳朵听。
每一个字都听得明白,每一句话都听得明白,但连起来是什么意思,她不懂。
她得回去反反复复琢磨个十来天,才悟透其中几句话的意思。
后来,她就代替老庵主给尼姑们讲课,讲得比老庵主还要好,再深奥的佛经从她嘴里说出来,一听就懂。
庵里的姑子们都喜欢她,都围着她转,谁有悟不透的地方,都去问她。
“你问过吗?”
“我常常问,她常常答,没有一点架子。”
慧如深深吸一口气,“我对她说,我太笨了,笨得连佛祖都嫌弃;她说,佛祖不会嫌弃笨人,佛祖只会额外心疼她们。”
褚晚宁眼皮一跳,能说出这样话的人,不简单。
“她知道你嫉妒她吗?”
慧如摇摇头。
褚晚宁:“所以,你们表面上一直很好?”
“是!”
慧如面露惭愧。
“她刚进庵的那三个月,老庵主安排她和我同睡一屋,也正是因为那三个月,她和我的情分,比庵里任何一个姑子都要深。”
难怪了,静尘会把身后的事情托付给她。
慧如苦笑:“老庵主其实一心想把水月庵交给她的,是她不肯接,才落到了我的头上。”
她永远记得老庵主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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