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要再见宋彦津了。
雨幕又来了，淅淅沥沥的雨低落在沈念昭被冻得发僵的脸上。
她张了张唇，努力越过雨滴声。
“王爷，如今……你可如愿了。”
第九章
人濒死之前，似是会将过往如同走马灯般重演一遍。
痛意恍惚远去，沈念昭脑中翻涌着画面——
父亲母亲，兄长，孤月下的大漠……
那些都是她回不去的曾经，她拼命的想要留住，可最终都一一失去。
就这样吧，到此结束吧……
沈念昭的意识被黑暗吞没，她亦没有挣扎。
……
沈念昭再次醒来时，头疼欲裂。
她看着熟悉的地方，心中厌弃得厉害，原来求死也不能吗？
“沈念昭。”
熟悉的声音让沉浸在自厌情绪的沈念昭全身一僵。
她忍着身上剧烈的疼痛微微侧头，便看见了端坐在椅凳上神情漠然的宋彦津。
“王爷……”沈念昭的嗓音沙哑干涸到近乎无声。
宋彦津起身径直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眉头蹙起：“沈念昭，你为何救本王？”
救他？
沈念昭也想问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救自己的仇人。
可那时，她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
下意识的以为，他还是她记忆中的少年。
“那王爷呢？何必救我？”沈念昭抬头看向宋彦津，眼神空洞，“反正我已经是一步废棋了。”
闻言，宋彦津的手指微微蜷缩，声音却讽刺冷硬：“救你？本王不过是想看看你自导自演这一出戏要唱成什么样？”
沈念昭猛地睁大双眼，心下一窒：“什么意思？”
宋彦津抿唇，幽黑的眼眸又冷又沉：“那天的刺客身上都有你沈家的家徽，你敢说这件事你不知道？”
沈念昭原本的死寂的心潮瞬间翻涌：“宋彦津，绝对不会是沈家！”
宋彦津眼眸好似一汪深潭：“如今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沈念昭听着他的话心下坠得厉害，漫天的惶恐不安在涌动。
没等她再出声，宋彦津出了内室。
对着守在外侧的一众下人，强硬下令：“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命令，王妃一步也不许踏出扶云苑。”
说罢，他转身离开。
沈念昭用力的篡住被褥，克制着不平的情绪。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燕王府似被乌云笼罩。
连被囚禁在园中不晓外事的沈念昭都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平静。
她想起沈颂回的警告以及宋彦津和裴冬宜在乱葬岗的对话，她隐约猜到了宋彦津的动作。
他要谋逆，登上那无上的位置。
事到如今，沈念昭早就不在乎他做什么了，她唯一担心的是她那忠君的父母。
他们一定不会站在宋彦津那边。
景明十年，冬至夜。
压城欲摧的黑云笼罩着夜色，沈念昭一早就知道她的父母今日回京。
她一直在等机会偷偷去见他们。
一直到夜半，一阵喧哗。
“大家快跑啊！燕王谋反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扶云苑的守卫也不见了。
沈念昭看着下人慌乱逃窜的背影，提起裙摆就往反方向跑。
她的阿父阿母一定不会逃跑，若宋彦津造反，他们一定是护在陛下身前的第一把刀。
她要去皇宫，他们一定在那里！
曾经一派平和的街道混乱不堪，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哀嚎。
沈念昭的心忍不住发颤，她握紧手中捡来的长刀汲取力量。
她奋力狂奔，终于在长合门前见到了对峙的两路人马。
如今只剩下她阿父和宋彦津站立在血海之中。
“阿父……”沈念昭颤着声音唤了一声。
高大的男人只是微微侧目，下一瞬宋彦津的长剑就没入了他的胸膛。
第十章
沈念昭站得不远，宋彦津抽剑的一瞬温热的血溅上了她的脸。
星星点点的红色侵蚀着沈念昭的视线，拖拽着她下陷。
她浑身发软，踉跄地奔过去。
记忆中如山般高大的父亲就这样倒在了地上，沈念昭跌坐在已经悄无声息的人面前。
她手抖得甚至不敢去触碰，只是嘴里不停呢喃着：“阿父，阿父……”
“沈念昭，谁允许你出来的？”
宋彦津浑身浴血，冷眼看着发颤的沈念昭。
沈念昭全然不理会，她的心都系在了面前让她疯魔的景象上。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向宋彦津：“我阿母呢？”
宋彦津眉宇深深蹙起，声线漠然像谈论天气般如常：“沈夫人死在了城门口。”
沈念昭的脑子嗡嗡作响，她不可置信地撑着长刀站了起来。
看向宋彦津的眼中带着决绝的恨意：“宋彦津！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杀我的家人？”
闻言，宋彦津目光一顿：“我要登上那个位置，他们拦路，我杀他们需要其他理由吗？”
沈念昭的心如同被撕裂了般：“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利用我，利用我家对吧？”
血光火海中，宋彦津冷漠凌厉的侧脸被照耀得一场妖异。
他紧握着长剑，没有出声。
沈念昭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走都在质问。
“我们第一次在大漠见面是你算计的对吧？”
“后来，我们一起下江南同生共死的那些日子亦是你算计的吧？”
“就连成婚，也是你哄骗我的……”
只差一步，沈念昭就站到了他的面前。
可她徒然停下，面上是泪水混合着血，像血泪一般滴落。
“宋彦津，我这一生遇见你真是不幸。”
宋彦津的眸光微动，声音沉寂得像一片刺人的沼泽：“沈念昭，这是你们沈家欠我的。况且，是你上赶着的，可不是我逼你的。”
“如若不是你们沈家，我母妃就不会死，她本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后，这天下本该就是我的！”
沈念昭猛然想起宋彦津的生母，名动天下的静妃娘娘。
“你们朝廷的争端与我大漠沈家何干？”沈念昭嘶哑着嗓子质问。
沈家为了宋氏的天下鞠躬尽瘁，没有牺牲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最后居然在这权谋盛计的上京折了戟！
宋彦津的面容也刹那盛满了怒意。
“若非沈家，那病秧子的母妃怎会坐上后位？我母妃怎会为了护我而自戕？”
沈念昭心中一片荒芜和悲凉：“宋彦津，我不知何人告诉你的故事。可我笃定，任何一个世家都能参与夺嫡，我们沈家也绝无可能！”
宋彦津却只冷眼看着，丝毫不肯相信。
街道上的风中都带着血腥味，沈念昭悲哀至极。
突然没有了争辩的欲望，反正他已认定了事实。
沈念昭的心从绝望到死寂再到此刻的平静，她仰头直视眼前的男人，一字一句问道：“那王爷打算何时杀了我？”
宋彦津看着沈念昭决绝的神情，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安。
他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可沈念昭动作更快，一瞬间长刀直指他。
“王爷像是还没做好决定，妾身来替你做吧。”
沈念昭眸光中盛满了自嘲和厌弃：“如今这般，我还是对你下不了手，我真窝囊。”
“但有一件事我总能替自己做主。”
话音刚落，那把指着宋彦津的长刀猛地倒转一个方向，刺向了沈念昭的心口。
宋彦津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真切的看到了她的狠厉和决绝。
丝毫没有留情片刻。
刀刃没入骨髓，那般疼痛。
沈念昭却只觉得麻木，她的心也终于不再犹疑。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她想——
一切都到此为止吧，若有下一世，她去给阿父阿母还有阿兄赔罪。
她再也不任性了。
第十一章
宋彦津觉得沈念昭离自己实在太近了。
近到她温热的血溅到他白皙的脸上，近到他看清楚了她每一瞬的动作，近到他感受到了她滔天的恨意和绝望。
宋彦津握着长剑的手止不住轻颤。
明明他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可此刻他如同第一次杀人般，血肉撕裂的声音让他惶恐不安。
“沈念昭。”他怔愣着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喃喃出声。
没有人回应他。
恍惚间，宋彦津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大漠孤月下，沈念昭为了逃避父亲的责罚，骑着马躲到沙丘后看月亮。
他那时一身狼狈的从敌国逃回来，猝不及防的和偷吃着烤肉的她打了个照面。
她被他吓了一跳，圆溜溜的杏眼睁得极大，开口却是小心翼翼的一句：“你吃吗？”
再后来，她救了他。
他们在大漠度过一段还算和谐的岁月。
宋彦津额上的青筋跳动，原来那些他以为早就不记得的回忆，那么深刻。
他突然扔了手中的剑，踉跄两步想要去触碰浑身都是血的沈念昭，却发现手抖得没法用力。
一滴眼泪极快地坠落，悄无声息。
而余光里只剩遍野的血光和狂风的哀啸。
扶云苑里，被抓来的太医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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