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打捞温泌,其余人等沿河畔往下游去搜寻。徐采在旁老实等着,待戴申大发脾气后,才走过来道:“温泌落水时已经昏迷,定要淹死了。待尸首打捞上来之后,可隐瞒消息,只说将他生擒,诱韩约来救他。”
“不错。”戴申的身影如山般巍峨岿然,他沉默地立在河边,遥望流水。
“使君,”徐采想了想,还是要劝戴申。虽是嗔责,但他语气温和,有抚慰之意,“说好要激温泌好将他生擒,怎么你反倒被他所激?”
戴玉箴之死,从来没有人敢在戴申面前提过。温泌那几句,戴申甫一听闻,如利刃刺心。在激烈的打斗过后,他恢复了以往的沉默寡言。唯有余痛如虫蚁般,在心底噬咬。
“我今天是不是同你说,待大军回援晁延寿时,要将戴度斩首?”戴申冷不丁问徐采,眼里带点茫然。
“是。”徐采像个善解人意的兄长,微笑道,“使君一气之下,顺嘴说了这么一句——我知道,你其实是性情中人。戴度虽有反掖之心,使君却仍存手足之情。”
戴申点了点头,模棱两可地说:“先留他一命。”
两日之后,士兵回报,打捞到许多云中兵尸首,但其中并没有温泌。浍水到下游水势极缓,不见尸首,只能是温泌落水后意识犹存,上岸逃走了。戴申闻言,攒眉道:“这人好坚韧的意志。”遣人往更远处搜捕,余日之后,仍无音讯,戴申无奈,只得依徐采之计,佯称已将温泌生擒,只等韩约来救。
脸颊被搔得发痒。温泌不得已睁开眼来,脸侧是只灰褐色幼隼,纤细的脚爪被拴在树上,它挣不开,只能无所事事地用翅膀拍打温泌的脸颊。
温泌按着胸口,轻轻咳了一声,从肺腔到喉咙,都被疼痛牵扯得震颤。先重伤,后落水,他在水中的岩石上撞得头破血流,竟侥幸恢复了一丝意识,竭力爬上岸,倒在山路上。
河东战乱,遍地流民,他晕倒在草中,流民皆以为是死人,见他浑身被血浸透,没人敢来碰他,倒让他安然无恙躺了几日。
直到遇到了自范阳来河东的大巫。
大巫睁着一双灰蒙蒙的瞎眼,长而尖利的指甲在草丛中扒拉着,把一丛草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放在嘴里嚼烂。
他不知道温泌已经醒了,吐出草药,“啪”一把拍在温泌的腰伤上。
温泌闷哼一声,顿时冷汗涔涔,“轻点,”他用契丹话说,咬牙强忍,剧痛加伤口迸裂造成的失血,令他还没动弹,眼前又一阵眩晕。
大巫放轻力道,往他手臂的伤口上敷了药。
大贺巴雅捧着水囊回来,忙将大巫的破被褥找过来,给温泌盖个严实。有了被褥取暖,他惨白无色的脸略微恢复了些气色,血渍凝固在眉毛睫毛上,有些可怖。幼隼又要来啄他的下颌。
“走开,走开。”大贺巴雅急忙将幼隼赶走,眼巴巴地看了会温泌,对大巫道:“他脸上还有伤呀。”
温泌忍受着大巫的指甲在脸上来来去去地划过。他动不了,也没有力气再说话。他要用仅存的体力,维持自己的脑子还会运转。
“脸上是小伤。”大巫说,没有再浪费草药。温泌身上的刀伤太重了,隆冬季节,野地里草药难寻。
大贺巴雅抹了一把眼睛,把温泌浮起来,喂他喝了几口水。
“传信给韩约。”温泌润了嗓子,嗓子没有那么沙哑。他不知道离自己落水多久了,怕韩约此刻已经找自己急疯了。
大贺巴雅对温泌言听计从,听他指挥,用匕首割了他一片衣襟,划了几个契丹字,拴在隼鸟翅膀下,然后捧着幼隼,将它往空中一送,“飞吧。” 幼隼欢快地扑打着刚刚长成的翅膀,越飞越高。
温泌躺在山林间,眼睛追随着飞鸟。他心急如焚,奈何动弹不得,只剩满腔懊恼和焦躁。大贺巴雅把干肉往他嘴里塞,他饿得很,但伤口太痛,毫无胃口,闭着眼睛不张嘴。
大贺巴雅难过地看着他。她知道他是打败了仗,心情不好。
“俟斤,我唱歌给你听吧。”她故作欢快,“清清河水,高高山岗……”
“别唱。”温泌被悠扬的歌声吵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忙费力地制止了她。
怕大路上有陇右军搜捕,温泌与大巫三人,在山林里隐匿数日,虽然餐风露宿,到底温泌年轻,伤口也逐渐愈合了。
十数日之后,韩约率众赶来,见温泌捡回一条命,都喜出望外。
“你们怎么这么大动静?”温泌被大贺巴雅扶起来,没有了腰刀,他靠树而立,见韩约手下上千人,都完好无损,似乎并没有踩戴申的陷阱,温泌连道万幸,如释重负地笑了。
“天泉,你不知道。”韩约眉飞色舞,全无当日蒙山上的忧愁之色,“弥山攻入河西,陇右告急,戴申急于回援,已经自河东退兵了!”
“真的!”温泌大喜,立马起身,却牵动伤口,他脸色微变,踉跄倒地。
大贺巴雅惊叫了一声,抢在韩约前头,让温泌躺在自己腿上,战战兢兢等大巫来查看伤口。
朱旗曳日(十九)
西面的天红得像泼了猪血。
姚师望扒着习艺馆的窗缝,鬼鬼祟祟朝外张望。看那天色,大概是哪个宫室又起了火。掖庭太大,火势不会轻易蔓延。姚师望瞧清楚了,略微放心,瘫坐在习文馆值房的墙角。一列列的书架格柜掩藏了他的身影。
宫城被破后,一夜之间 ,太后携皇帝仓皇南逃,只剩下六神无主的宫人。乱兵流民再无顾忌,闯进宫里抢掠放火。姚师望胆战心惊地在艺文馆值房藏了几日,发现这些贼人只在库房和皇帝太后的寝宫里翻腾,对堆满了古籍卷宗的艺文馆毫无兴趣,只草草放了把火,就再无人问津了。
姚师望赁的房子在坊间,恐怕三天两头也有流民光顾。他索性住在了艺文馆,夜深人静时溜进膳司摸些存粮来果腹。
在艺文馆守了三月,除了乱军就是流民,这座宫室的主人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姚师望的希望彻底落空。他蓬头垢面地坐在艺文馆狼藉的地上,心如死灰,半点波动也没有了。
不能等了,他得去成都府。宁肯冒着在路上被乱军砍死的风险,他也得去。
姚师望深深吸口气,振作精神。扒着门缝一瞧,馆外没人,姚师望蹑手蹑脚搬起胡凳,踩凳往柜顶摸索着。
摸到了,他屏息把那个玛瑙方盒取下来,抱在怀里。
门外突然“哧啦哧啦”响。姚师望吓了一跳,抱着玛瑙盒,一屁股摔倒在地上。没敢再动,他侧耳聆听,辨认出来了,是掖庭那个脑子糊涂了的聋哑老宫人,正雷打不动地扫着馆外的薄雪。
姚师望骂了一句,用袖子抹把冷汗,把玛瑙盒往怀里一揣,弓腰塌背溜出艺文馆。
他运气不错。禁苑的这把火烧得气势雄壮,宫城内外游走的叛军都去看热闹,说这把火烧得比前日那个好看。姚师望趁机自掖庭出了宫,沿着僻静小道开始没命地跑。
险些撞在残破的坊墙上,姚师望才突然从激动中冷静下来——他缺衣少食,不能一口气跑去成都府。念头一转,姚师望沿着坊墙,东拐西绕,到了自己家。顾不上去看家里是否遭人劫掠——若能到成都府,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哪还在乎那点家当?
姚师望钻进灶间,米瓮里的米全被倒走了。从翻倒的蒸笼里,侥幸拾到几个发霉的胡饼。他揣在怀里,打算再去寻几件破衣裳,把身上的公服换下来。
“这里门开着!”有人高叫着,将门踹开。
姚师望惊得胡饼落地,来不及躲闪,一群衣衫褴褛的贼人已经吆喝着闯进灶间,几脚把米瓮、面缸踢开,见徒劳无获,便凶神恶煞地要上来抓姚师望的衣襟。“这袄子好!”
姚师望魂飞魄散。衣服被扒了是小事,怀里的玛瑙盒万万不能被抢!
“滚!滚!”姚师望哆嗦着吼了几句,闭着眼睛撞进人群,低头往外猛冲,不料脚下被躺倒的条几一绊,重重扑在地上,贼人追上来拉扯他。“滚开!”姚师望疯狗似的,胡乱撕咬,贼人倒被他镇住了,都撒手走人,只有一个和姚师望扭打在一起。
“哐!”玛瑙盒被扯了出来,滚到一边。姚师望要去抢,被那贼人坐在肚子上,几个大耳光扇得鼻血横流。“杀了你!杀了你!”姚师望意识昏沉,满嘴怨毒诅咒,忽觉胸口一重,“唔,”他闷哼一声,竭力挪了下身体,那贼人仰面瘫倒在地上。
“周兄。”姚师望不知自己是梦是醒,隔着眼前一片血雾,他惊魂不定地望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周里敦。
周里敦嘴唇颤抖着,忙把手里的短棍扔开。他上来要搀扶姚师望,“起来,起来。”
地上的贼人被周里敦一记闷棍打蒙了,躺在地上哼哼。
姚师望如梦初醒,爬起身,抓起短棍没头没脑就往那贼人脸上砸。周里敦喝止不住,待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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