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地竖起耳朵,眼前一片模糊的白色。
晕过去之前,她看到走廊尽头一个黑色的身影向她走来。
醒来时鼻子里充斥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短暂恍惚后,叶思立刻清醒。
「阿念!我的阿念!」
她拔掉手背的针头,不管不顾地向外冲,她要去看看阿念,小小的阿念。
医生和护士拦住叶思,他们不让她去看阿念,他们让她休息,可她怎么可能休息?
阿念还一个人躺在抢救室冰冷的床上。
突然,叶思被人拦腰抱起,她拼命地挣扎,拳头挥出去,脚踢出去。
「啪。」
一个巴掌狠狠落在那人脸上。
是丈夫林谦,他右边脸颊烙上一个巴掌印,却仍死死攥住怀里人的手腕。
「叶思,闹够了没有?」
叶思冷眼看着眼前爱了十年的男人,第一次对他产生厌恶。
她的阿念从那么高的楼梯上摔下来,她一定很疼,她一个人躺在楼梯间整整一个小时,她该多害怕啊。
可林谦,阿念的爸爸,竟然在说她闹够了没有?
每一次去幼儿园接阿念,她都满怀希望地看向叶思的身后,她多希望她的爸爸和其他小朋友的爸爸一样接她放学,可每一次她看到妈妈身后空空荡荡,眼里的光一点点地消失。
「对不起啊阿念,爸爸工作太忙了,不能来接你。」
叶思摸摸她的头发,用蹩脚的谎言哄她。
「没关系呀妈妈,你来接我就好啦。」
第2章
阿念不哭不闹,懂事地反过来安慰妈妈。
只有六岁的她知道爸爸不爱她,也不爱她的妈妈。
叶思推开他,冷眼看他。
「林谦,你还记得阿念是你女儿吗?」
幼儿园的两位幼师一定认出了林谦,才会叫他「小茹爸爸」,多可笑,小茹爸爸。
她的眼神空洞而绝望,就像一片无尽的黑暗,吞噬着一切生机。
林谦避开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淡淡地说道:「抱歉,我会给阿念办最好的葬礼。」
又是抱歉,他只会说抱歉。
她的丈夫陪初恋唐颂母女去看极光的时候,叶思拦住他,求他留下来陪女儿过生日,女儿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是能和爸爸一起过。
林谦和唐颂被媒体拍到登上热搜,阿念哭着问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她了。叶思求他澄清时,他说抱歉。
「抱歉,唐颂和小茹在机场等我。」
「抱歉,暂时不能澄清,否则唐颂母女会被骂。」
……
眼泪汹涌而出,十年的爱意顷刻间化为无尽的恨。
她恨林谦,恨他这么多年对阿念的冷漠,对她的无视,她已经六岁,却从来没有感受过一天父爱。
待叶思平静下来,林谦抽了一把椅子坐到她面前。
「阿念到底是怎么出的事?你不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从医院的玻璃中,叶思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上,满脸泪痕,面容憔悴苍白,形同枯槁。
而丈夫林谦,正襟危坐,一身合体的西装,袖口都不曾乱。
一张脸严肃冷冽,看不出喜怒哀乐。
他像审犯人一样地审问叶思,为什么阿念跌下楼梯后足足一个小时,她这个做母亲的竟然不知道。
「呵呵。」叶思不禁笑出声音。
「你笑什么?」
她勉强支起身子靠在墙壁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脆弱易碎。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让她妈妈跪在地毯上一颗一颗地拾起散落的佛珠,你说如果天黑之前捡完108颗珠子,跨年夜就陪阿念看烟花。」
「为什么不让别人去接她?」
仍旧是质问的口气。
「因为原本要去接她的人,被唐颂叫去给她女儿买冰淇淋了,林谦,如果不是你授意,她怎么敢?」
提到唐颂,林谦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他动动嘴唇,试图替他所爱之人开脱。
「唐颂她,不知道阿念会出事。」
叶思突然感到很无力,又觉得可笑,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向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作出解释?
叶思低头无力地笑笑,手指都在颤抖,艰难开口:「是我的错,是我不配做阿念的妈妈。」
短短几个字,却好像抽掉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抬起头死死盯着眼前自己的丈夫,阿念的爸爸,说出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我错在暗恋你多年,又阴差阳错地嫁给你,错在不知天高地厚地以为结了婚你就会爱我,错在生下阿念,却让她受尽委屈。」
迎着林谦错愕的眼神,叶思轻轻一笑。
「我最大的错就是以为你还是我的林谦哥哥,幻想我们还能回到从前。」
第3章
空气似乎凝固住了,林谦张了张嘴,又抿住嘴巴。
突然一个人影朝她冲过来,巴掌拳头落在她身上。
「叶思!第三者的女儿!我早说过她绝对不能嫁进林家!」
对她拳脚相加的人是林谦的亲姐姐林兰,当初极力反对叶思嫁给林谦,阿念出生后,她更是对外扬言阿念不是林家的孩子。
阿念拽着她的袖子叫她姑姑,她会厌恶地甩开,会纵容她儿子拿玩具车砸阿念的头。
如今阿念出事了,她倒开始心疼她,跑来指责叶思没有看顾好阿念。
叶思被推搡在地,目光呆滞地承受着她的拳脚。
一直到她嘴角被打出血,脸颊红肿不堪,林兰才被周围的人拉开。
叶思拍拍身上的灰尘艰难地站起身,正对上林谦冰冷的眸子。
曾几何时,她手指擦破皮他都心疼不已,轻轻地往伤口上吹气。
而现在,物是人非。
作为丈夫,他像个旁观者一样冷眼看着妻子挨打,自始至终都不曾阻拦。
整整十年,叶思对林谦从少女一意孤行的爱,阴差阳错走进婚姻。
那场新郎全程黑脸的婚礼承载了她太多的期待,而今全部落空。
叶思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出巴掌,“啪”地一声打掉了林谦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六年的婚姻里,她尽职尽责地当好一个妻子,一个儿媳,一个妈妈,没对不起任何人。
而他林谦,理应挨这一巴掌。
阿念下葬那天,江阴市迎来入春后的第一场雨。
叶思撑着伞站在墓地,眼角留着那日被打后的瘀青。
四月的风还很凉,细密的雨丝从四面袭来,很快浇透了叶思身上单薄的衣裳。
林谦站在她左侧,一身黑色的礼服越发衬得他精致俊朗。
他走开去接电话,隐约听到「唐颂」的名字。
叶思盯着墓碑上阿念的脸,听着丈夫轻声哄着情人和她的女儿。
「小茹乖,等叔叔忙完工作,就去陪你坐摩天轮。」
风把把这些话传到叶思耳朵里,林谦语气里的温情是对她和阿念时从不会有的。
叶思很费解,他能对情人的女儿视如己出,对阿念,却是疏离和厌恶。
林谦走过来把手机递给叶思,说唐颂想跟她说几句话。
叶思没有把手机扔出去,也没有质问林谦为何要当着死去女儿的面接情人的电话。
阿念不在了,她没有力气再去争,去抢。
就让唐颂全部拿去好了。
接过电话时不小心触碰到林谦的手指,换作从前,这样轻微的触碰都会让她心旷神怡。
而此刻,叶思只觉得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唐颂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到她的耳朵里,依旧是张扬洒脱的音调:「叶思,好久不见。请节哀。」
叶思瞟到林谦盯着她的眼神,仿佛她若说出什么伤害唐颂的话,他立刻就会冲上来勒住她的脖子。
这种事儿,他又不是没干过。
阿念四岁那年感冒,打着吊瓶窝在叶思怀里问爸爸在哪儿。
那是她第一次给唐颂打电话,「你,今天能不能不叫林谦去陪你?阿念病了......」
第4章
唐颂在电话里讪笑,「阿念又不是我的女儿,她生病跟我有什么关系?」
叶思看着怀里烧得小脸通红的女儿,气不过,「唐颂,抢别人的爸爸,这就是你教你女儿的道理吗?」
唐颂留下一句「你等着」便挂断电话。
五分钟后,林谦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大发雷霆,把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叶思,请你找准自己的位置,别妄图用女主人的身份干涉我的生活。」
叶思被花瓶碎片割破脚掌,血流不止。她强忍着眼泪,将阿念护在怀里,「阿念生病了!她只想爸爸能陪陪她。」
林谦语气里带着冷嘲,「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何时开始,一点一点的失望,逐渐积累,最终变成不可挽回的绝望。
她木然地坐在那里,没有怒骂,没有痛哭,眼泪无声无息地从脸上滑落,眸光死寂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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