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还要感谢当初备受冷落的那段时日,替她大浪淘沙,淘去许多墙头草。
这里面,如今除了三个贴身侍女,还有两个小公公。
一个小福子,一个小宝子,小是小了些,也没什么地位,毕竟有点异心的,那时候都跑了,便留下这两个一心一意的,但好在不势利。
小福子和小宝子都不过二十岁左右,当初许多人都走了,两人没走,主要是因为这两人都愿意跟着秦柳瑟,因为秦美人把他们当成人看了。
他们从小进宫,见惯了人情冷暖,爹娘为了钱送他们进来,断了他们的根,在后宫这地方,活得比狗还不如。
他们从小干粗活,到了冬日里,那手脚都不能看,裂的裂,糙得比墙还粗,后来资历有了,开始伺候前朝宫中贵人,过的依旧比狗还不如。
他们知道自己命贱,生来就低人一等,但谁不想比现在的日子,过得再好一些啊。
永嘉帝登基,他们换了主子,被分到了这舒月轩来。
秦美人不会打骂他们,不会直接称呼他们为阉人,没根的东西。
当初新帝刚入宫,分配到秦美人时,他们还以为,这样美若天仙的主子,一定是娇气跋扈得不能再难伺候的。
结果一整日一整日的,他们除了干点活,秦美人压根不使命让他们干活。
前头那么久没有宠爱,也不拿他们出气。
有一日,两人进屋收拾东西,秦美人看见他们手上的皮肤裂开,还赐了油膏给他们。
那天拿到油膏,小福子和小宝子立刻就给秦柳瑟磕了个头。
两人回到厢房,一边擦手一边在流泪,这辈子,亲娘都对他们没这么好,心里想着,以后是跟定秦美人了。
所以即使秦美人被皇上冷落那一阵,他们也没离开,这样的日子,虽然平淡,但确是在宫里过得最好的一段时日。
在后宫,平淡无事就是最好的福气。
也因此,小福子和小宝子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明月和青青子衿面熟,都不适合在宫里到处溜达,跟踪张太医的任务,就交在了小福子身上。
小福子身量小,不惹眼,长得也大众脸,和宫里许许多多小公公都差不多,穿着公公服,不认真看,还真的很难轻易认出是谁来。
小福子一大早就去了太医院门口蹲守,他打听到了,昨日不是张太医值夜,所以今日,张太医肯定会进宫来。
果然到了时辰,张太医便进宫来了。
太医每日的工作,除了在太医院候着,还要例行给后宫的贵人请平安脉。
所以张太医处理完太医院的杂事,便拎着药箱往后宫去。
小福子一路跟着,跟了一个早上,又把张太医送回太医院,这才回了舒月轩。
秦柳瑟问,“你把他去的地方和时辰细细说来。”
小福子一个环节都没漏,先是董贤妃,修容,婕妤……最后去的是东太后宫里。
秦柳瑟眉头一动,“他在太后宫里,待了多久?”
“足足有小半个时辰。”小福子说。
这就真是巧了,今日秦怀瑾,就去了东太后宫里请安了。
而且寻常请平安脉,压根用不着这么久时间。
太医毕竟是外男,和妃嫔相处,得有忌讳。
小福子低声又说,“婕妤猜一猜,奴婢还在太后宫外,瞧见谁了?”
秦柳瑟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问,”谁?“
小福子顿了顿,说,“还有温昭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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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张太医确实是在东太后宫里待得最久,自然也不是去看病的,号脉只是借口。
张太医到西太后宫里时,温昭仪和秦才人都已在场。
都不是第一回见的,也没那么拘谨,行了礼,温昭仪便问,“舅舅,怎么样?那张宝林可稳妥?”
温昭仪和东太后,是父家的渊源,秦怀瑾和东太后,是母家的亲戚。
只不过若算起温昭仪和秦怀瑾,这亲戚关系早出了五服了,所以不算亲戚,只有和东太后这样的,才勉强能算有亲。
张太医答道,“回昭仪娘娘,张宝林脉象并无大碍。”
温昭仪听了,撇撇嘴,只能说满意,又不太满意。
满意是这边还没发力,张宝林胎像要是不稳,就容易察觉。不满意是,又怕她脉象太稳,动她不得。
东太后坐在主位上,问,“听温昭仪说张宝林有喜了,可是真的?”
张太医刚说了“是”,地上就哗啦一声,是茶盏碎地的声音。
秦怀瑾手都要掐断了,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摔那么高,都摔不死她。”
东太后微闭着眼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地念着,然后说,“那张宝林原是侍女,粗使人,身子自然会结实一些。”
秦怀瑾在心里暗骂了句“真是粗鄙”,然后便又问,“张太医,那现在如何,这事可办得妥当?”
张太医说,“昨儿个舒月轩那边请人来请太医,我瞧见是秦美人的牌子,便赶紧过去了,没想到躺在床上的是张宝林,不过想来无人怀疑,那药方也没有不妥之处。”
秦怀瑾有些急,“那她怎么还好好的,怎的还不滑胎?”
张太医恭恭敬敬的,“才人,这事急不得啊,又得是在秦美人身上出事,又得是在舒月轩,又要不露出马脚,还得是让那秦美人自己出事。咱们要是突然出手,就很容易成了我们的罪过了。”
温昭仪其实心里也急,要是等到张宝林脚好了能走路,回了她宫里,她再下手的话,那这锅就落在她身上了,“舅舅可有把握?”
张太医信誓旦旦的,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回昭仪娘娘,不敢说十足十,但九成九也是有的。”
秦怀瑾半眯着眼,待到张太医走后,不悦地抱怨说,“怎么她只侍寝一次,就有了孩子?”她们都侍寝多少次了,就是没动静。
东太后悠哉悠哉的,一边喝着茶一边说,“这就是人各有命,有的人要孩子,一直要不到,有的人,孩子就跟老天爷上赶着塞进去一样的,都是命啊。”
秦怀瑾知道这触及到东太后的伤疤了,太后伺候先帝那么多年,却只有一个公主,膝下没有皇子,不然也不用跟西太后平起平坐了。
东太后见状,摆摆手,“无妨,这么多年,哀家早就看开了。哀家肚子不争气,但你们可要争气一点,为皇帝开枝散叶,膝下有一儿半女,在这后宫,才能挺直腰杆。”
温昭仪恨恨地咬着后牙槽,“倒是让她捷足先登了,那夜我听说,听说不过一回,怎就,怎就让她肚子里有了呢。”
东太后半眯着眼,“皇帝今年也就三十有二,正是龙阳体魄之年,一回就有了,那也正常。”
这般说,倒显得温昭仪这个伺候多年的不太正常了。
东太后笑道,“你受宠这么多年,哀家本还想着,你能把皇帝的心给抓住呢,不曾想,如今却被那秦美人把皇帝勾了过去。”
温昭仪何曾不想把永嘉帝日日夜夜留在她宫里,只是永嘉帝对她宠是宠着,但也没有像对秦柳瑟那般,听说一夜叫了五次水。
至于这样吗?
不用想,都知道那个女人多狐媚。
东太后的意思,原是不想动张宝林肚子里的肉的,“阿弥陀佛,你真要和这孩子过不去?张宝林就在你宫里,她身份低贱,那孩子就当是为你生的也好,生下来你抱到自己跟前养着,皇帝也定然会时不时过去坐一坐。”
温昭仪是一点没考虑这件事,虽说可以抱到她跟前,可是她才二十三岁,大把的机会可以自己生。
要是被张宝林生了皇子,那可就是永嘉帝的第二个儿子,到时肯定是荣华富贵不尽,不说能不能让她自己养,给她封位份是肯定有的。
温昭仪可不想冒着这个风险,直接把张宝林抬上去。
秦怀瑾也是这么想,不过她的重点倒是和温昭仪不同。
温昭仪怕张宝林到时候反客为主,超了她这个主位。
秦怀瑾则觉得,这是栽赃嫁祸秦柳瑟的好机会,机不可失。
到时候张宝林孩子没了,秦柳瑟也失宠,简直一箭双雕,大快人心。
所以听了东太后的话后,秦怀瑾就立刻说,”这样低贱的人,皇上宠幸她已经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就别让她玷污皇室的血脉了。“
秦怀瑾知道张宝林原是农家女,儿时天公不作美,庄稼没有收成,家中无粮,才被爹娘卖了当奴婢。
这样卑贱的血脉,怎么适合为永嘉帝开枝散叶。
温昭仪也说:“太后,臣妾才不想跟别人抢儿子!要生,臣妾自己能生,倒是那秦婕妤,太后何时看过皇上对人这般好过,这种女人要是留在后宫,以后一定是灾祸!狐媚惑主!”
要说秦柳瑟名义上,也是东太后的亲戚,她得宠,东太后理当也高兴的。
但前头知道了秦柳瑟不过一个扬州来的商户家养大的庶出姑娘后,东太后的想法便变了。
既不是自己族人,且从这两姐妹来看,二人并不算和睦,东太后自然就得做抉择,这后宫每个女人都互称姐妹,但真正的姐妹又有几个。
秦柳瑟是得宠,但一来不是自己人,二来,从这些时日来看,也不是好拿捏的,这么快就封了婕妤,可见不是个简单的人。
受宠是好,但要是受宠了却不听话,那可就不一样了。
不听指挥的棋子,还不如喂出去。
“也罢。”东太后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儿,哀家也不想管,那张宝林身份是卑贱了些,生了皇子,委屈了皇帝,也委屈了那皇子有这样的母亲。”
东太后混了这么多年,当然也不是白混的,“你们这样做,哀家本是不许的,但那秦婕妤确实不像能辅佐皇帝之人,你们闹归闹,可别闹出人命来。”
这是在把自己摘干净了。
温昭仪和秦怀瑾连连说“是”。
“你们俩,都生得可人,又得皇帝青眼,可别像后宫那些妃嫔一样争宠。好好联手,把皇帝笼络住了,就没有旁的莺莺燕燕什么事了。”东太后在提点温昭仪和秦怀瑾。
永嘉帝正当壮年,只有一个宠妃显然不现实,若有两个齐心协力,那又不同了。
秦怀瑾和温昭仪其实心里都不认同这话,皇后的位置只有一个,这两人都是心里傲气的人,谁也不服谁,谁都想爬上去。
不过现如今前面还有这么多人挡着,当然要先合作,后面等针锋相对了,再拔剑相向才差不多。
到了那时候,东太后要么不在了,要么早就是一个老太婆,哪里还能左右得了她们。
温昭仪和秦怀瑾又齐声道,“谨听太后教诲。”
出了东太后宫里,温昭仪和秦怀瑾前后走着,忽的偏过头问她,“秦才人,那秦婕妤到底是你妹妹,你这般为我办事,不会是计中有计吧。”
秦柳瑟不是秦怀瑾亲姐妹一事,这宫里除了秦柳瑟本人,就只有秦怀瑾知道。
欺瞒皇上,这可是欺君的大罪,秦怀瑾是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件事的。
秦怀瑾淡淡一笑,一脸的娇弱无辜,“回昭仪娘娘,正因为是亲姐妹,却从小不一起长大,她又不是我娘亲生的养的,一个小娘养的,才是有她无我,有我无她。”
秦怀瑾眨巴着无辜的鹿眼,可怜兮兮道,“我把她当亲妹妹,可她何时把我当亲姐姐了,都说同富贵,可是她得了宠,可有在皇上面前提起我?赏赐流水一样送进了她屋子里,她又何曾想到我?”
“那日,皇上到舒月轩看她,她竟然不让我进去。后来,皇上要走,她也不知把皇上留下来,她自己没本事伺候不了,可为何不让皇上去我屋里坐一坐。分明是不见得我的好。”
温昭仪想到这段时日,因着有了秦柳瑟,皇上也鲜少去她宫里,便冷着脸道,“这般霸占皇上的狐媚子,是不该在这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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