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冬日里罕见的水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尤其是席元青不由得错愕地望向了少年。
这水果……怎么会如此新鲜,仿佛像是在树上刚摘下来的一样。
凛冽寒冬,别说是家财万贯的富户,就算是皇亲国戚的未必能吃到这种东西吧?!
但在遇到沈以渐后,这种反常识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也隐约能察觉到少年的试探,也就正色从盘中取了颗冬枣,而席诗兰则眼睛亮晶晶的抓了两粒,跟众人打了声招呼,蹦跳地冲着饭厅外奔去。
跑了没几步,她才想起来自个连马棚在哪儿都不知道,便钻进灶房跟老仆打听清楚后。
再度匆匆离去。
这顿饭,让所有人吃的浑身充满干劲儿。
退伍老兵们吃好后,就约着再度聚到了严有为的房间,将攥在手心里舍不得吃的水果收集起来,全送给了乡里头专门帮别人盖房的几个汉子,请他们分享经验。
希望多听听咋做,到时候真轮到自己盖房也能快些上手。
毕竟成为熟手的好处多多,不仅赚得多,到时候还能找席家兄妹帮忙,赶着那群山匪让他们做繁重的体力活,自个做些轻省的技术活。
而先一步赶到马棚的席诗兰正满脸嫌弃地堵着鼻子,用袖子努力扇了下风。
忍不住嘟囔道,“这也太臭了吧!”
但被人重视的兴奋,还是压倒了她的洁癖,少女提起雪白衣角,屏气朝里头走去。
一进去,她就看到捆在栓木杆上密密麻麻的山匪,其中有几个还发出了,哎呦好痛之类的呻吟声。
席诗兰定睛一瞧,发现大多数发出痛苦哀嚎呻吟的都是受过伤的。
此时,零星几个生命垂危的山匪,被刀刀斧棍棒划破的血红伤处显现出暗紫色,带着股糜烂的腐臭味,这股味道还吸引来了一堆难以分辨的虫子。
让人看着就控制不住地皱眉。
其中一个年岁不大的男孩见到她,扬起那张被鼻涕眼泪糊着的脏兮兮面颊,跪在地上不断叩头祈求道,“女侠,我们知道错了,求您赐副药救救我爹!或者……或者把他这根胳膊……削去也好。我愿意当牛做马,做仆从做奴隶,什么都好,求您救救我爹!”
他卑微得将额头都磕肿了,隐约头发间也鲜血顺着崎岖瘦弱的面颊流下。
男孩看着身边呼吸愈发微弱的男子,想到了当初上战场重伤被抬回来的爷爷,也是被手臂被划拉开个大口子。
大夫说是金疡导致伤处溃烂,医治太晚,此处邪气与体内气血相搏结蔓延全身,已经化热为脓,药石无医了。
没过几天,爷爷就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夜里静悄悄地走了。
而现在,父亲的伤口像极了当年爷爷刚从战场上被送回来的模样,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当年那大夫说若是军医将他的受伤的手臂削去,或保证伤处干燥清洁,那送回来用药化腐生肌,还有一线生机。
但此刻被做山匪逮住囚禁,哪有请大夫的条件。
他也只能抱着试试的心态,祈求这处的主人帮他爹削去手臂。
但席诗兰却被他的说辞吓了一大跳,因为她生长于镖局,镖师们走镖总会遇到各色危险,其中被人刀剑所伤,伤口溃烂也是最容易折损镖师的病症。
就眼下男子这种伤口溃烂的程度,她就没见遇到过镖局里有救回来的。
只有伤口较小较浅,溃烂不严重的,请大夫好好医治,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席诗兰正在为难,如何告知这男孩,恐怕他爹就算请大罗神仙来,都无济于事的事实。
身后传来了响动。
马棚的门被再度掀开,席元青走了进来。
青年将小橘子塞给前头为难的妹妹,嘴里嚼着枣子道,“小子,我也是走过镖的镖师,这么大口子还烂成这样的,多半就得配棺材了。”
他冷哼一声,吐出了枣子核。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爹落草为寇就没想到今日吗?”
男孩唇瓣微微颤抖,他看着周遭冷眼旁观的地痞,最后颤抖着唇瓣小声道,“我爹没有……他识字,读过两年书,所以才被王晁威胁着加入,说有个读书人更方便行事。”
“我爹没害过人,我也没有……”他顶着背后几道狠厉的视线,艰难地解释道。
他被吸纳进来,只是地痞们需要个小孩儿探路。
从来没顾及他的意愿,但他也不敢拒绝。
因为上一个探路的小孩,就是因为预先去提醒被抢的富商,消息泄露,在他面前被活活打死的。
席元青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他本以为在小树林那里,严有为问的已经够全面了。
没想到还有这种抢掳人为己用的畜生。
他抬手将躺在地上呼吸微弱的男子拎了起来,瞥了眼满脸泪痕的少年,“跟我走,去郎君那儿说说清楚,要是让我发现你在骗我的话,哼。”
席元青尽管还未及冠,但沉下脸,学着大哥严厉表情还是很唬人的。
起码马棚里的流氓地痞们噤若寒蝉,其中有几个刚刚死盯着少年的男子流露出畏惧心虚,试图缩进人堆里。
席元青淡淡掠过那几张脸,就叫上席诗兰朝着主院方向走去。
还没到主院,他就在路上遇到了老仆。
老仆皱着眉看席元青提着个满身脏污的男子,身后还跟着个瘦弱怯懦的少年。
不由开口道,“席公子,这是……?”
席元青迅速将事情解释一番,言明有事要报告郎君,却被老仆劝阻住了直接去主院的念头。
“这两人……还是带去仆从房洗漱干净比较好吧,郎君我可以帮你们叫。”
席家两兄妹这才想起来这对父子待在马棚里数个时辰,满身血污。
确实臭不可闻。
刚刚他们为进马棚,屏息到现在。
反倒是让了这点,便道谢朝着前院角落而去。
半炷香时间不到。
沈以渐就迈步进了仆从房。
男孩已经换上了干净的麻衣,正拘谨地垂着脑袋。
他坐在同样被洗漱干净的爹爹所躺床的边沿,紧张不安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少年走进门,席元青识相地拎着试图听八卦的妹妹出去候着了。
屋内,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沈以渐细细打量了父子二人一番,启唇道,“你既然求我,可知你们现在的身份?”
男孩没有血色的唇瓣紧抿,他很清楚,身为阶下囚,没有求人的资本。
但是,还是想试试。
砰的一声。
他跪在了沈以渐的面前,重重地叩头道,“仆蓟宜然,一无所有,只有贱命一条。若郎君愿意施于援手,此生,任凭您驱使。”
十岁不到的男孩紧绷着脸,肃穆地望着面前端坐的少年。
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感。
沈以渐心头一跳。
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莫名想起了当年深陷匪窝垂死挣扎的自己。
他想活,也想让爹活。
所以愿意压上这么重的承诺。
沈以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我会救活你爹的。”
他起身,也没打算避开额头上渗出血的男孩,从怀中掏出了小小的白瓷瓶和棕黑色的罐子还有些零碎,示意焦急等待着的男孩上前。
淡淡道,“如今外面大夫很难请到,药物也异常稀缺。我的医治办法与外面的大夫不同,如果顺利,也能保住你爹的胳膊,至于用不用。”
他扭头扫了蓟宜然一眼,“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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