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连上马都是被牧民大叔抱上去的。
如今的马鞍只是皮革和毛毡简单缝起来的软马鞍，且没有脚蹬。
程禾站在那匹威武漂亮的枣红马前，呆了半晌。
寅犬看出来她不会骑马了，哈哈笑道：“呀，原来世上也有你不会做的事。要不你到我马上来，我带你啊。”
程川冷冷看了他一眼，对程禾伸手：“你跟我一起。”
程川原身是会骑马的，骑术不错。
程禾摆手：“唉，算了，边走边学吧。”
她摸了摸马背，试探着握住缰绳，靠近马头。
枣红马的大头甩了甩，漂亮的眼睛似乎在审视程禾。
审视的结果是不那么看得上。
程tຊ禾坚持不懈，温柔抚摸，枣红马勉强没有闹脾气。
程禾靠近，与它额头相抵片刻，笑道：“以后你就叫阿枣吧。”
枣红马前蹄踏了踏地，也不知是接受还是鄙视。
程禾的手在它健壮的马背上拍了拍，随后一撑，身体在空中飞旋半圈，轻盈地翻上马背。
枣红马前蹄扬起，欲将程禾甩下去。程川驱马靠近程禾身侧，岁安仰头看着，也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
程禾身子前倾，用身体重量将马的前蹄压下去。枣红马翻腾转圈，程禾双腿夹住马腹，手上牢牢握住缰绳，就是不放松。
枣红马没能把程禾甩下来，又开始胡蹦乱跳，把程禾往死里颠。
程禾直接抽刀：“犟种是吧，想不想尝尝屁股穿洞的滋味？”
枣红马的大眼睛里映出刀锋，慢慢安静下来。
程禾试探着抖动缰绳，用脚轻磕马腹。
阿枣不情不愿向前迈步。
“这才乖嘛。”程禾拍了拍它的脖子，暗地里抹了把汗，看向岁安：“走不？”
岁安的眼睛似乎是弯了弯，翻身上马，说道：“启程。”
连程禾兄妹在内，五骑两车，迎着朝阳和海风，辘辘出村。
一行人走远之后，村中围观与送行的人各回各家。
作坊仍旧运作着，村里男人们仍旧在搬运、熬煮海水制盐。
每隔三、五日，会有几个作为闾长心腹的男子拉着牛车，将盐运至青郜之地的西部边境，洛水北段的一个野码头上。
码头自有人接应，他们会将一批批的盐走水路，运往滢国的西南方，运往王畿之地。
这样的私盐作坊，在姒氏掌控的沿海地带，有十来处之多，此处不过是规模较小的一处。
整个私盐计划都是由岁安提出并推行的，这是他第二次隐瞒身份，来到海滨之地巡视这些私盐作坊。
渔村的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他是作坊幕后东家。
当然，村民们都知道自己是私盐生意的参与者，因而对外走动说话都十分小心，也十分抱团。
但是每个团体都有边缘人物，小塘一家就是。
小塘父母双亡，和腿有残疾的哥哥相依为命，家里没有人在作坊干活。
两兄妹只靠村人好心施舍、小塘上到山上海边捡点吃食、用竹条做些竹篓子出去卖等等零碎进项，维持生活。
人群里最为醒目的黄衣小姑娘是村中闾长家的孙女，名叫金果，此时正吆喝着召集一群半大姑娘少年。
“还是找甘蔗。我跟小禾阿姊学了做蔗糖，需要很多甘蔗。这回咱们走远一点，去山另一边看看，肯定能找到更多甘蔗。”金果高兴地说着，又强调：“只要长熟了的，不要那种又短又小的，不甜，而且得留种。”
有姑娘问道：“你也拿钱买吗？”
金果摇头：“我没钱，我可以用牛乳，还有我娘做的黍饼跟你们换。”
大家都有些失望，但是牛乳和黍饼也是不可多得的吃食，而且能一起进山玩耍也很好。
金果见大家纷纷应允，十分高兴，盘算着要像小禾阿姊说的那样，带着小伙伴们一起种甘蔗、做糖、卖糖，发家致富。
她眼角余光瞄到角落里的小塘，笑容立刻收了，小脸耷拉下来。
小禾阿姊专门嘱咐她，要她做糖的时候带着小塘。
但她不想带，她讨厌小塘。
她家跟小塘家沾点亲，所以小塘父母死后，她阿父阿母很照看小塘兄妹。
她阿母逢年过节都要给小塘家送米粮吃食和做好的衣服，送了一年后，小塘就开始主动来她家要。开始是两三月来一次，后来是一月一次，再后来隔几天就要来一回，每次来都要连吃带拿。
她阿母给小塘做的好衣服，小塘不穿，卖了给自己阿兄买衣裳，自己还穿着打了几十个补丁的破衣服，让人可怜她。
村里别家不给小塘衣服和吃食，但是看到小塘的可怜样子，却会戳金果阿父阿母的脊梁骨。
“都是亲戚，怎么忍心看着两个孤苦孩子过成那样，真是越富越抠门！”
其实金果阿父曾想让小塘哥哥去作坊干活的，毕竟她哥哥腿瘸，但是还能站能走，双手健全，但是她哥哥不愿意，嫌累。
她哥哥就愿意在家里躺着，等小塘给他赚钱、给他要饭回来。
后来金果父母有些寒心了，不再给小塘兄妹东西，也拒绝他们上门蹭饭。
小塘心怀怨恨，就往她家灶房放蛇。
小塘放蛇被金果撞见，金果揪住她打了一架。
小塘廋得跟老鼠一样，自然打不过金果，但是大人赶过来的时候发现小塘一身狼狈，血泪齐流，而金果盛气凌人骑在小塘身上揍。
那日家里有客人，客人们看金果像是在看恶霸。金果父母脸上挂不住，便将她狠狠骂了一顿。
蛇溜走了，金果找不到证据证明小塘在做坏事，只好把委屈咽进肚里。
自此之后，金果与小塘，还有她那个好吃懒做的哥哥势不两立。
小禾阿姊教她的制糖法子，她绝不教给小塘。
小禾阿姊是被小塘那副可怜样子骗了，好多人都被骗了。
区别只是别的被骗的村民只会口头可怜，而小禾阿姊真给东西。
小禾阿姊更惨一些。
如此想着，金果已经背好了背篓，拿好柴刀和驱蛇药，招呼小伙伴：“走吧，去找甘蔗。”
半大姑娘小子们呼啦啦跟上，最后头的小塘也试图跟上，但是金果喝住她：“你不许去！小禾阿姊的制糖方子，没你的份儿！”
小塘顿住脚，大眼睛里含了一包泪，正要说话，金果已经喊道：“谁敢可怜她，我就不带谁了。”
那些怜悯的心只好收回，小塘楞在原地，看着金果在众人簇拥下向后山走去。
她的神色从楚楚可怜变为阴沉。
原地站了片刻，她走到作坊外，拦住一个运海水的健壮年轻人，用柔软的身子蹭了蹭年轻人的身体，轻声道：“你知道岁安郎君和小禾阿姊他们去哪里了吗？他们还会回来吗？”
年轻人被蹭得心摇神荡，随口道：“去南边了吧，好像是有新的制盐法子要试，可能不回来了。”
小塘闻言，低头沉吟。
要试新的制盐法子，那肯定还在海边。
沿海往南走就行了。
她放开年轻人，走回自己家中。
她要找一身还没卖掉的好衣服穿上，去城里。
昨日进城卖背篓时，她在城门口看见了挂在象魏上的通缉画像。
画像挂得远，墨迹也有些污了，但是她眼神好，一眼就看出，画上的是程禾。
光芒万丈的，能跟岁安郎君住在一起的，手里的钱好像永远花不完的“小禾阿姊”，原来是个骗子，是个杀人无数的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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