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我的同事，住楼下。”
钟虹若无其事地介绍乔岳西，没让范锐进门，说收拾一下出去吃饭。
再出来时，乔岳西没走。他瞥她一眼，一副懂事的样子道，“你们快去吃吧。”
钟虹盯着他手里拎的两份早餐，慢半拍才听到范锐提议，去东门那家他很熟的店。
东门火锅店里，蒸汽袅袅。
钟虹视线迷蒙，看对面的范锐不真切。和记忆里相比，他的头发短了许多，人也更结实健美，眼镜换成了时兴的银丝框。或者，她从未看清过他。
当初她太孤单，而他人太好。
好不单指成绩，脾气，家境，指他去的地方，是钟虹憧憬的彼岸。他不需要为她做任何事，代表她的彼岸就好，存在于那里就好，足以给她慰藉。
范锐把煮好的肉盛好，放到钟虹跟前，抱歉道，“我是想给你个惊喜。”
他的语调比平日更温和，但说的话是决议。他辞职了，接受同校博士学长的邀请，回国做研发总监，薪资待遇都比在美国那边好。
钟虹的后脑又麻又凉。
她想问，没有和她商量是认为没必要，还是担心她不同意？两个问题都沉下去。她有太多欺瞒的事，没资格问他。
“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国内太辛苦，我现在回来了，一定多陪你。”
范锐拉住钟虹的手，她抽出来去拿玻璃杯，喝下一大口水，笑了笑。
“我没事，阿姨才是真辛苦，她不是一直希望你拿绿卡么，这件事她怎么说？”
“我妈那边你不用担心”，范锐的向上管理能力一直很强，“我已经跟她说了，不想再跟你分隔两地，我们也到该定下来的年龄了，她挺赞同的。”
钟虹沉默，把玻璃杯当镜子用。底部一直有泡泡冒上来，令杯中的她面目扭曲。
一顿饭尴尬地吃完，钟虹让范锐不必送自己回去，东门离轻轨近，回市区更方便。
范锐的新公司就在附近，依托大学城建的科技园区。但他看得出，钟虹需要时间消化，从善如流地送她到校门口便离开。
冷空气里飘荡着音乐，从主操场那边传来，是每年一度的校园歌手大赛。
钟虹接到电话，乔岳西问她在哪。
她还没来及答，他说，“我知道了，你不要动，我现在过去找你。”
乔岳西一路飞奔，一阵风。到操场附近拥挤处，他也不减速，犹如摩西劈开红海。
操场上挑高的大灯亮满，白光刺眼。绿色铁丝网内外都人群攒动，下一首歌前奏响起，莫文蔚的《爱》。
第一句唱出的瞬间，他看到钟虹。
视线里，她挤出门口往旁边看，低头按手机。乔岳西接起电话，听到她声音透过电波，“操场这边人太多，你别过来了。”
没有回应，但她继续说，“乔岳西，我们该结束了。”
透过如织的人流，乔岳西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望着钟虹。他想冲过去抱住她，就现在，在所有人面前。他远比自己想的，对她更有占有欲。
「假如我不曾爱你，我不会失去自己」
乔岳西想让台上的选手闭嘴，别再刺激他，他不能再像十八岁时那样窝囊。
「我的意志，总被寂寞吞噬」
忽然，钟虹扭头看过来，找到他。她没有走过来，只要靠近彼此，就会被发现端倪，必须用意志打败情绪。
漫长的一秒，他们用眼神拥抱。
“对不起”，钟虹知道这是最无用的话，犹如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这是你最终的决定么？”
周围声音嘈杂，钟虹却听得格外清楚。她从没想过这一刻会犹豫。
莫文蔚不再唱了。她点头。
乔岳西咧开嘴，吊儿郎当地笑着说，“没什么好对不起，一开始就是我提的。我来就是看你一眼，看到你就行了，走啦。”
他挂断电话，转身走远。
钟虹的视线里，他的背影迅速隐没于人群，好似没留下任何踪迹。
这番变故，钟虹没对任何人讲。她知道温苏阳神通广大，自会发现。温叔来说小乔找他喝大酒时，钟虹充耳不闻，专心和许靖文沟通Transline的事。她想至少在事业上不能再坑他。
翌日，她将乔岳西介绍给许靖文。
乔岳西不卑不亢，谈到专业时不掩锐气。许靖文当场加了微信，说已推荐给子公司的老板。钟虹心知许靖文眼光高，不轻易加人，定是很欣赏乔岳西。
临走，许靖文打趣着问及他和钟虹的关系。乔岳西答是同事，姿态疏离，说自己还有约，在她们面前上了曲冰莹的车。
许靖文挑眉，“他在贵校很抢手吧？”
“还行”，钟虹暗忖许靖文的意图。
“但感觉不是你的菜”，许靖文欲亲近，“你更喜欢温文尔雅那种，对吧？”
钟虹沉默，但还是点了下头。
乔岳西随曲冰莹见的，正是范锐。
曲冰莹是把乔岳西当贡品的架势，借带他见人去看看，范锐有什么资源她能用。
他状似调侃地问，“学长一直这么给你面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少胡说，他和女朋友感情很稳定。”
曲冰莹还夸范锐是二十四孝男友，噎得乔岳西满嘴飘茴香味儿。到气派的写字楼里一见范锐，更觉自己像爱上大哥女人的马仔。
范锐不是典型的技术佬装扮，黑色衬衣西装裤，显得禁欲。乔岳西把视线分成网格，如机器人一样按格扫描，这男的确实有和钟虹相似气场。
乔月西愿意来，自然是为火灾救援的项目。来这家林烁科技前，他已经谈过28家公司，涵盖所有做这个领域的独角兽公司。没有一家给出正面反馈。
他相信成功是概率问题。只要尽快把失败经历完，从中汲取经验，成功自然会来。范锐似乎就是即将到来的成功。
但范锐说，“我想聊一下Transline.”
乔岳西对他的兴趣并不惊讶，语言方向是热门。范锐接下来给的信息，却令他咋舌。
这公司名为林烁科技，是因为老板就叫林烁，一个政商两界都有背景的富二代。范锐从老板手里拿到Transline的资料，发现研发人员是乔岳西时很惊喜。
乔岳西：“那你认识许靖文许总吗？”
“认得，她是投资方那边的人。”
乔岳西简单道出自己和许靖文的接触。范锐认证，她口中的子公司就是他们。
“我看完就跟老板说，一定要做Transline，这个项目真的很有前景。”
“那得去跟钟虹聊。”
乔岳西平静地就事论事，“现在商务上的负责人是她，我只负责技术。”
范锐惊诧，微笑说好，自然地叫助理带曲冰莹去参观展厅，把乔岳西带到办公室。
“我想邀请你毕业后来林烁。”
范锐开门见山，“职位跟博后研究员差不多，你来的话会有很大的自主性，如果Transline被收购也正好可以接着做。”
乔岳西沉默，他从不信画饼。
“我理解你更想做消防项目，我们是有这个布局的，而且你之前问我收集数据上的困难，你到我这里，公司的数据你都可以使用。”
乔岳西自诩身段还算柔软，对范锐道谢，“我会尽快答复你。”
范锐亲自送他们出来，随口说，“冒昧问一下，你跟温苏阳熟么？”
“熟啊，怎么了？”
“没什么”，范锐不好意思地补充，“就是一直听钟虹提到他，有点好奇。”
“哦，那她有提到我么？”
乔岳西挑起下巴，见范锐哽住，他才意识到自己口中狂言，但没找补。
范锐没多问，只说改日请他和钟虹一起吃饭，暗自把他划进自己阵营。曲冰莹在旁边看戏半晌，把车开出去便问，“范锐女朋友就是小钟？”
乔岳西默认。
曲冰莹摇头道，“那你没戏了，听说他们都要结婚了。”
“我要下车。”
钟虹接到乔岳西电话时，刚下起雨。
“我们见一面，我刚见了范锐。”
他话锋很冷，让她无法拒绝。
钟虹站在门口屋檐等他，见他撑着一把黑伞走过来。伞收起来，他身上的雨水飞到她脸上，和他的视线一样湿答答。
乔岳西：“去哪儿聊，你家还是我家？”
钟虹从他手里夺过雨伞撑开，错开他，径直往小树林走，到深处才站定转身。这才发现，黑伞大到可谓篷子，完整罩住两人，与世隔绝。
“我之前忘问”，钟虹率先开口，“那次在万丽遇到，你是很早就认识范锐么？”
乔岳西慢慢回想起来，那时见的人不是范锐，他们之前只通过邮件沟通项目。
钟虹更疑惑，感到他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今天见tຊ他更觉得人好，和我见过的领导都不一样，没有PUA我，很尊重人。”
钟虹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但感到男人果然更爱男人，不会为女人反目成仇，只会结成同盟。
“你男朋友要我去他公司工作。”
钟虹察觉到有什么在拧紧，但她说，“不需要跟我说，这是你自己的事。”
乔岳西紧紧盯住她，分辨这是尊重他的个人选择，还是冷漠。
“你刚也说了范锐人好，他在工作上很努力，是个很靠谱的合作者。”
乔岳西听到她的夸赞，想掌自己的嘴，“你觉得这样不会出问题么？”
“能有什么问题？我们已经结束了，而且任何事都不应该耽误你追求梦想。”
钟虹理智的样子气到乔岳西。
他的咬肌鼓起又落下，“那我们一起去，他想要收购Transline，要去一起去。”
钟虹顿了下，“我没必要去，如果真能被收购，肯定有专业的人来负责。”
“但这不也是你的梦想么？你让我追求梦想，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不要逼我和你一样有梦想。”
钟虹咬住唇，移开视线。
从小到大，他总会鼓励她冒险，去相信不切实际的梦，去做喜欢而不是应该做的事。和他在一起，她总会渐渐飘起来，并爱上这种危险的感觉，用尽全部意志才能回到地面。
他们都知道，谈的根本不是梦想。
钟虹冷声说，“那些东西我早就不想了，活着有更重要的事。”
“我不信”，乔岳西犀利地逼近，“钟虹，你不屑只是因为你不敢。”
雨声骤然变响，似直接扑到钟虹身上。她想在乔岳西眼中，她一定低能量，缺乏勇气，总在否定自己的可能。乔岳西永远无法理解她，而她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来找这样的她。
“没用的”，乔岳西的声音忽然温柔，“这不会影响我喜欢你。”
雨落在伞顶的声音骤停。
伞里的世界好安静，只能听到克制的喘息。乔岳西攥住她拿伞的手，用伞檐勾住她，一点一点拉近，直到她回神，手作拳撑开两人间的距离。
她搜肠刮肚地找狠话，但最终她一言不发地跑出伞，被淋得湿透以抵抗他的药性。
雨又下一整夜，乔岳西又一夜未眠。
辗转发侧，他在枕头上发现一根钟虹的。细软，带一截白。他翻身起来，趴在床上找另一根，一直找不到，却觉得发丝布满整张床，绕住他脚踝。
他指尖缠着那根头发，思考到底去不去林烁。手机屏幕上是范锐示好的信息，电脑屏幕上是范锐漂亮的简历，这家伙居然和Open AI的技术官师出同门。
那根头发越缠越紧，勒出指尖的肉，渐渐发痛。几不可闻的一声，头发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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