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正是小麦收割的季节，按说他应该是能看见一片金色的麦浪。
看见的麦穗也应该是鼓鼓囊囊，压弯了麦秆儿才对。
可现在，裴承先看着低矮、稀疏的麦苗们，有些精神恍惚。
他不自觉的扣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头疼啊！
眼前这稀疏低矮的麦苗真的是他曾在账册中看过的良田种出来的？
不是吧？!
“照这个样子，这次能收多少麦子？”
庄园管事周有田闻言，竟颇为自得的回答道：“回主子您，五百石上下！”
说这话时他脸上一脸笑意，眼神满含期盼，似是在等着主家的夸奖。
唐代的一石相当于现代的五十三千克，这五百石也就是将近五千三百斤，这在周边庄园中，算是亩产极高的。
裴承先听到这回答，已然不对这庄子里留下的粮种抱希望。
“秋收还要几天？秋耕何时开始？”
周有田笑容满面的脸一僵，啥意思，眼前这大麦田根本不能引起这新主子的注意？
自个儿的赏钱也没有了？
“秋收还需五日，秋耕怎么也得半个月后了。”
周有田边答话边观察新主家的脸色，瞧着裴承先听到“半个月后”时神色明显难看了一些。
他赶忙解释道：“不是咱们庄子上的农户不尽心，是这除根儿，翻地、施肥本就需要时间，半个月后能顺利播种，已属不易了！”
裴承先闻言面色稍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古代肥料来源单一，劳动工具简单，想来十五日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五日之后，待秋收完成，你便叫庄子中的人都休息一日，届时会有人带着新农具来找你。”
裴承先瞥了一眼面带惶惶之色的周有田，接着说道：“用上这新农具，我就只给你八天的时间，八天后，种子一到，必定得有能栽种的田地！”
新农具？
那东西好用不?
周有田被那八天的时间限制急出一脑门子汗，万一主子给的农具不好用，他岂不是就要完？
还没等周有田愁的哭出声来，裴承先又有了吩咐。
“这周围的庄子管事想必你也熟悉，明日开始，你便赶车开始挨着收那些庄上不要的烂菜叶子、鸡蛋壳、臭牛乳，越多越好!”
听到新主子竟让他去收这些听着都大味儿的东西，周有田脸憋的发绿。
不说别的，他周有田怎么也算是这附近庄子中有头有脸的庄头，眼下要他带人去收这些个臭气熏天的东西，其他庄头还不笑掉大牙？！
周有田鼓起勇气，小声喃喃的反抗道：“主子，眼见的这天儿就热起来了，这些东西堆在庄子中，可是会招来蚊蝇的，到时您要是带着家眷来庄上避暑，这，这就不美了！”
裴承先咧嘴一笑，自是明白这庄头的难处，这不就是让人家大热天的去收垃圾么。
确实有够难受，也有够味儿的。
但这好处不都在后头么！
裴承先将四壮手中的一壶冰镇葡萄酒递给周有田，见对方诚惶诚恐，又受宠若惊的接过去之后，才开口道：“这些东西瞧着毫无用处，惹人嫌恶，但却是整治良田的好东西，周管事，我保证，秋耕之后，其余的庄头见了你，可都得小心翼翼的赔笑脸！”
周有田被酒壶冰的一个机灵，正诧异自己没挨一顿臭骂，反而得了赏赐时，又听了这一番话。
心中竟有几分相信，相信那些个臭不可闻的东西能变成百亩良田！
若能成真，那他周有田岂不是能在这长安的庄头中横着走了？！
直到裴承先人已经乘着马车走远，周有田还沉浸在即将被众星捧月的幻想当中，不可自拔。
怎么说呢，裴承先这人，仿佛天生带有一种魔力，一种他说什么都能信的魔力。
好似，他这人只要一站在这儿，就是一种担保，一种信念。
几乎所有人都会跟马周现在的反应一样，“这事儿说不准能成！”
……
于是乎，几日后的长安郊外，几乎所有的农家和庄户们都在一边忍耐着新挂上牌匾的裴家庄的臭味，一边等着看笑话。
整个长安都传遍了，这新来的裴家庄庄主，是个脑子有问题的，来第一天就让庄上的周管事去各家收烂菜叶子和酸臭了的牛乳，还有那啥都不能干的鸡蛋壳子。
大热天的，可怜周管事以前多体面的一个人，现在见天跟馊水桶作伴。
让人瞧了是既好笑，又可怜。
长安城内的官员富户门自是也知道这消息，一是正值秋收，各庄的庄头都是要来汇报收成的，这一来就免不了和府中的下人八卦，又说的是百官心中最好奇的裴承先家的事儿，自然就传到了主子门的耳中；二来嘛，是这周管事收东西收上了瘾，竟跑到城里挨家挨户的收，他这一来，消息传得那是更快了！
现在是满京城的官员们都等着看裴承先的笑话。
看看这位天子都要给撑场子的青年才俊，是怎么被一桶桶馊水给绊倒的！
裴承先在府中那是先后接待了魏征、老李派来的贴身小厮，这两位大忙人，百忙之中都听闻了裴家庄的稀罕事儿，遣人来问询。
“回去吧，跟你家主子说，这跟那日给他的东西一个样，是利于粮产的好东西！”
李府秦管事派来的小厮欲言又止，他都想与这位裴公子分辩两句，那些个臭气熏天的馊水，能重新变成粮食不成？
这不是瞎胡闹么！
裴承先斜靠在椅子上，老神在在的又催了一遍，“回去吧，一个月后，自见分晓！”
而此刻裴家庄中，所有人都以白布捂住口鼻，没办法，这些个东西搅和在一起所散发出的腐臭味，真的是能将人熏晕过去！
周管事盯着庄上的壮汉将他这几日收来的东西在一口口大缸中搅拌好，加入清水，直至水漫道缸口，再盖上配套的盖子，浇上水封口。
按裴承先的说法这是发酵。
十日之后，这上层的水，就是眼下大唐最有效的肥水！
周管事盯着这一口口大缸出神，脑中被人恭维的画面竟越来越清晰，这东西由不得他不信，没见前些日子自己亲自浇过的菜园子，那长势叫一个好。
他敢说，整个长安就没哪家的菜地能比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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