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只开了一盏夜灯,他佩银色腕表的左手撑着门,挽袖的白衬衫露出的手背润白,隐隐可见暴戾的血管青筋。
他湿漉的额发正往脸与颈滴坠水珠,一双黑沉的眼就这样紧盯着我。我不大习惯他这样的眼神,隔着几个月的生疏,佯装打趣,「吃错药了?」
「嗯。」他从鼻腔里呼出的热气钻到我的脖颈,我稍微拉开一点距离,才意识到他说的大概是真话。
他突然一揽,将我抱在怀里,他的声音低哑缱绻,「南舒。」
他很沉,我搀扶着他几乎被快压垮。
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终于看清是我,恢复了一丝清明,竭力压抑着不均匀的喘息,「出去。」
我当然要走,可是我的手放在门把手时,他叫了我的名字,「凝漪。」
我的心脏仍旧没出息骤然软涩,甚至有狂热的欢欣。我回过头,「怎么了?」
「是因为爱我,所以要她死。」他像终于找到了答案,沉静的向我陈述事实。
不是啊,不是啊!
我几乎就快能张开嘴撕心裂肺的尖叫,再暴力毁坏一切目之所及,可是今天这样的场合,我却只能竭力的平复呼吸,用胀痛的喉咙哽咽下所有的酸楚和愤怒。
「去医院吧。」我说。
他说,「出去。」
我笑了笑,「不然你要怎么办?还是你要我怎么办?」
他走到我的跟前,俯身平直的对我说,「你好脏。」
「李南舒干净?」我亦不甘示弱,带着破罐破摔的决绝,「她就是个烂货。」
一耳光,整个房间归于寂静。
之后的五年,我按部就班的念书、就业。傅霁琛三个字对我来说好像不过是一串熟悉的字符。
直到傅家长子,傅霁琛的大哥在国外意外身亡。
傅霁琛的母亲在一夜之间精神与肉体都几近被摧垮。下达病危通知书那天,我赶到医院,终于与傅霁琛再次相见。
时隔五年,他早已褪去青涩,光是笔直立在病房走廊尽头的背影就已经很拿人。
我望着他露在西服领子外线条冷硬的后颈骨节,叫了一声,「傅霁琛。」
他僵直一瞬却没有回头,只寡淡的嗯了一声。
他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刻,极力将我的手递给他,要他在病榻前发誓娶我。
他没再推脱。
他不会推脱。
因为除却李南舒,所有女人对他都别无二致。更何况我们纵亘对方的生命已经太长,即使他对我深恶也已没有办法完全将我剥离剔除出他的世界。
除了我,还能选择谁?
除了他,我还能爱谁?
我们的婚期定在隆冬。我走过红毯,却好像每一步都踏在童年时他用干燥温暖的手牵着我走过的小道,踩在少年时他令我悸动,被我脚尖紧张挲点的地砖。
记忆里的日子永远绿意盎然,而此时窗外却已飞雪玉花。
我们对五年前的事情闭口不谈,因此日子过得安稳沉静。时间一长,连我也错觉傅霁琛他爱我。
可能只是某一天清晨,我半梦半醒间感觉他在描摹我侧脸的轮廓;可能只是某一个日暮,我们并肩走在夕阳大道,他主动牵起我的手;可能只是某一晚骤雨,他抱紧被电闪雷鸣吓得瑟缩的我,在我的额头印下轻吻;可能只是某一顿餐饭,他为我亲手挑出了糖醋鱼的刺,然后温柔的说了声吃慢点。
如果不是那个女孩子出现的话,我以为他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选择了信任,或者是忘却。
她并非美得堪称祸水,但她长得那样像李南舒。
她教授傅霁琛大哥的遗子傅溪钢琴。
傅溪一连失去两个亲人,变得寡言少语,于是傅霁琛将他接到身边教养照料。
这是她第一次到我和傅霁琛的家上课,弹奏了一曲《克罗地亚狂想曲》。她穿水浅葱色的衣裙,随着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琴键跃动,散在肩上的长发垂落直纤弱的后腰。
一曲毕,她站起身,温柔的向我问候,「您好,我是傅溪的钢琴老师,魏纾。」
她明媚如春阳,熟悉的五官却将我拉扯回了十七岁梦魇般的面包车,她的面容与李南舒在车窗玻璃外的脸交叠重合。
我竭力牵引唇角,「你好。」
有些踉跄的转身,便见到傅霁琛打量魏纾的神情。他似乎终于能穿过时光,变回那个还没有错失爱人、抱憾终生的他自己,好好温一把年少绮梦。
我没有上帝视角,并不知道他们怎么走到一起。但起码一开始,她只是因为傅溪疏于练琴,嗔怪他惫懒。
傅霁琛也只是以家长身份代为道歉,承诺好好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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