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带儿子生生哥一起过来了。
指挥生生哥给爸爸上药。
有些话,本该是轻言细语的建议。
可爸爸耳朵不好,张婶只能大嗓门。
「惠惠一天天变大了,很多女娃的事情需要处理,你一个大男人也不方便。还是娶个老婆吧!
「惠惠也需要妈妈。」
很小的时候。
我确实也羡慕别人都有妈妈。
哪怕他们的妈妈,总是揪他们耳朵,打他们屁股,大着嗓门在村口喊:「你个野猫,还不回家吃饭!」
那也是我求而不得的母爱。
可现在,我已经习惯跟爸爸两个人的日子。
有没有妈妈,无所谓的。
张婶子将我拉到一边:「你爸爸也不容易,他需要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她,你像今天他跟人打架,连个给他上药的婆娘都没有!」
「惠惠,你要懂事点!」
张婶给爸爸介绍了隔壁村的郑寡妇,她带了个六岁的儿子。
乡下的女人不愁嫁,若不是郑寡妇坚持把儿子带着,其他人怕这么大的儿子养不熟,这样的好事还轮不到爸爸。
爸爸带着我去相看了一轮。
郑寡妇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但爸爸似乎不喜欢。
后来,郑寡妇从屋子里拿着一条新裙子。
粉红色的,带蕾丝边。
「惠惠,这是给你买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张婶催促我去换上,出来后众人齐齐呆了呆。
张婶不住地夸我好看,夸郑寡妇会选衣服眼光好。
郑寡妇拉着我的手:「女孩子嘛,还是穿裙子好看,惠惠长得这么漂亮,就该好好打扮。」
回去路上,张婶问爸爸:「你觉得咋样,不行我再从娘家给你找找。」
3
爸爸抽着烟,看了眼我身上的裙子:「不用了,就她吧。」
因着都是二婚,也没有大办。
村里的亲朋一起吃顿喜宴,就算是事成。
这天,嫁到邻乡的姑姑也来了。
这些年,她跟爸爸走动很少,每次来都拉着脸,我叫她姑姑从来不应,我很怵她。
这次她脸拉得更长了。
她把爸爸叫出去,我去柴房拿柴火听到她在训爸爸。
「以前你养个野种就算了,好歹是个女儿,以后嫁人你收收彩礼也不吃亏。
「现在你还要替寡妇养儿子,你是不是脑壳烧坏了!」
爸爸很生气:「什么野种,惠惠是我女儿。还有,那也不是什么寡妇,那是你嫂子!」
姑姑大怒,嗓门非常高:「你有那个钱,帮帮自家外甥不好?以后死了外甥还能给你摔盆。」
「你现在养一对跟你没有血缘关系的野种,倒是这么起劲,我真不知道你脑子在想什么!」
这顿兄妹谈话不欢而散。
姑姑饭都没吃就走了,礼金钱也没给。
我这才知道,原来当初她极力反对爸爸收养我。
说如果他真的想要个孩子,自己老大文才可以给爸爸养着。
还找好了人家,对方愿意出五百块把我抱走。
但爸爸拒绝了。
爸爸总是骂我训我,可这件事,他却只字未提。
婚后,爸爸看着很高兴,每天都红光满面。
有人打趣他:「还是有老婆日子好过吧?」
爸爸大嗓门回应:「那当然,老婆孩子热炕头是最好的日子咯!」
郑寡妇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给爸爸买了两身新衣服。
但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
春大娘和建军伯笑话爸爸:「估计这辈子是没有子女的命,所以只能替别人养崽。」
爸爸耳朵不好,他们就用这样平常的语调,笑嘻嘻地当面说爸爸坏话。
爸爸没听清,还以为在说他好话,还附和地笑两声。
我当时心里难过极了。
用最大的嗓门回:「我不是别人的崽,我这辈子都是爸爸的女儿,我以后一定会孝顺爸爸。」
「你有儿子又怎么样,你儿子在城里安家,都不要你们过去一起住!」
这些都是村里的婶子们平时背地里说的,此刻被我用来当武器。Ⴘȥ
春大娘差点被我气死。
我一直没有叫过郑寡妇妈妈,她也表示没关系。
这天爸爸去吃席,约莫喝了不少酒。
回来时,走路都歪歪扭扭的。
郑寡妇扶着他回房,过门槛时,他突然喊道:「等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递给我:「打开看看!」
4
是一个做成兔子形状的甜品。
放在口袋里,兔子耳朵融了,眼睛也掉了,一摊黏腻的糖水中,隐约能看出兔子的轮廓。
爸爸叨叨道:「每人分一个,我不爱吃这甜不拉几的,惠惠你吃!」
他总是这样。
去吃席,一定会给我捎点什么。
有时是一把糖,有时是一瓶旺仔牛奶,是一只大闸蟹,是一个鸡腿……
那一刻我眼眶红了,抬头看时,却发现郑寡妇眼里深深的嫉妒。
我吃了一半,分了一半给眼馋的「弟弟」。
爸爸看着我们嘿嘿笑:「等我以后有钱了,天天给你们买。」
郑寡妇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许空头支票,你倒是去挣钱啊!」
没过几天,她让爸爸去她堂哥的工地上干活。
「你只管去,惠惠我会替你看着的。」
爸爸去了。
他不在家,郑寡妇原形毕露。
人前她依然客客气气,可关起门后,她就会跟她儿子一起,用扫把抽我。
用缝衣服的针扎我胸口,把我袖子撸起来用从灶膛里掏出的火钳烫我胳膊。
「小贱货,长这么好看想勾引谁呢!
「你敢哭,我把你眼睛给烫熟。」
她让我吃冷饭剩菜,有时甚至吃猪食。
我也想反抗。
可她威胁我:你要是敢去你爸爸那里告状,我就跟他离婚。
张婶子每次看到我都说:「你爸爸娶了老婆后,干什么都有劲了,惠惠你要懂事,不要惹你妈妈不高兴……」
「你爸那个条件,想要再娶个老婆可不容易!」
每一个被伤口痛痒折磨得难眠的夜里,我只期盼着爸爸快点回家。
或许是老天爷听到我的祈祷了,暑假快结束时,爸爸总算回来了。
那天我在院子里洗衣服,郑寡妇带着儿子出去打麻将去了。
爸爸远远叫了我一声:「惠惠……」
我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我骗爸爸,说是我自己要求洗衣服的。
爸爸给我买了一条短袖裙子。
他催促我:「换上看看合身不。」
我扯紧自己的袖子:「爸爸,我,我不喜欢穿短袖。」
他察觉不对劲,一把将我袖子撸了起来。
被火钳烫过的深深浅浅的伤口,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有些已经结痂,脱离成嫩粉色的皮肉。
有些被我忍不住挠破,往外渗着血渍。
有些起了一圈的水泡,灌满黄脓还没破。
爸爸眼睛一下就红了,布满血丝。
怒吼:「谁干的?」
我用力把衣袖扯下来,盖住这些羞耻又疼痛的伤口,笑着喊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我没事,我一点都不痛的……」
爸爸,我可以忍忍的。
我不想害你失去老婆,我不想剥夺你的开心。
只是……
我放低音调,轻轻问:「爸爸,这次你能在家多住几天吗?」
爸爸,你应该听不见我的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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