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那节课是可有可无的体育,她不想运动,也不想回班,就坐在操场高高的看台上,看着满地如流水般倾泻的霞光。
原本以为又是施芮偷偷摸鱼看到分享来的搞笑段子,点开后大拇指却不由地晃了一下,怔怔看着截图里的那行字。
——“祁炘”邀请“林伺月”加入了群聊。
紧跟着又两条消息弹出来。
施芮:【嗯……我觉得、我觉得……】
施芮:【可能也没什么,祁炘本来人就挺热心的,是小天使!】
傅思清面无表情地关了手机。
她回想起当时的自己,甚至已经是在单向暗恋祁炘三个月后,才找了个借口通过傅寒加上他的微信。
林伺月却只用了一天。
心里一股灼热的躁郁慢慢腾起,像火焰似的烧遍全身。
在最头脑发胀之际,忽然一道篮球碰地的震响传至耳侧,紧随而后的,是少年身上那股淡淡的皂香。
“这么冷还在这儿坐着?”
祁炘将篮球按在脚边,用一张干净纸巾垫着,递来一杯热奶茶。
傅思清垂眼,黑色的小珍珠在甜水里摇摇晃晃,僵硬的面色动了动,还是不争气地接过来,没喝,先握在手上,问:“找我有事儿?”
“没,闲聊——我们班新转来那个,林伺月,跟你家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住你家?”
傅思清悄无声息地吸了口气,祁炘确实就是好奇的语气,架不住她杂七杂八的情绪搅和在一起,微微不耐地回答:“没什么关系,被缠上了而已。”
祁炘觉察出她似乎心情不好,没往下问,左手在身侧不断晃着篮球。
“傅思清,那天在市图书馆,你那张数学卷子,是找林伺月代写的吗?”
傅思清一时沉默。
她把那杯奶茶紧紧抓住,滚烫的温度灼烤着手心,好半晌才装作若无其事承认:“嗯,是,只要 80,所以你找我是来算账的?”
“那对不起吧,我骗你了。”
“没有,傅思清。”
祁炘微微无奈,语气严肃了些,“我来找你只是想说,你不用花那个钱,不管你自己做成什么样子来问我,我都会教你的。”
空旷的操场上凭空起了风,裹挟着无数细小砂砾和未尽的寒气,扑簌在脸上,渗入眼睑。
傅思清别开视线,努力控制了半天,那种酸胀到骨子里的感觉却越发汹涌,最后猝不及防起身,声音都失控地变调。
“不用了。”
“我的解题思路又不可爱。”
她放下奶茶转身就走了,迎着风,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高三 F 班。
施芮座位靠窗,紧着晚自习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又给傅寒的圣诞礼物换了个粉色的贴纸,冷不丁听见窗子被敲响。
一抬头,对上傅思清红彤彤的眼圈。
“陪我翘一节晚课出去吃点东西吗?”
-
“所以那女生后来都没给你道个歉什么的?!”
“太幼稚了吧!”
两句嘹亮的吐槽,瞬间响彻整个餐馆大堂,十来道目光愣愣地汇聚过来。
林伺月忙给岑舒倒了杯雪碧试图堵住她的嘴,压低嗓音道:“没那么夸张,你小点声。”
晚八点,这一家汽锅鱼里人声鼎沸。
岑舒下午找她,说是为了庆祝她来旬礼上学第一天,特地找她爸批了预算,来请她吃顿好的。
“你别说,你的面子是真好使啊,我爸听说是请你吃饭,二话没说就给我转钱了。”
刚蒸好的鱼锅,汤底是浓白色,冒着咕嘟咕嘟的热气。
林伺月用勺子把汤料搅匀,盛出来两碗鲜白浓郁的鱼汤,转了话题:“你知道上次我做不到一百分的联考卷子,傅寒考了多少吗?”
“哪张?”岑舒咽下一口雪碧,“我陪你一块儿做还勾对一道选择拿了 3 分的那个?”
“对。”
“他考多少嘛?”
“147。”
“嚯——”岑舒不由地啧一声,“牛的,比我那会儿一整年考的分加起来还高,不过你也别太有压力嘛,我可听说了,联考的那四个学校平均分也就 100 上下。”
林伺月没说话,连喝三大口鱼汤,汤底加了酸木瓜,浓郁不腻,都咽下去才接话说:“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人没有办法想象认知之外的事情。
可一旦认知了,就会开始忍不住想象。
“是傅寒让我一下有点不知足。”
“一样都是人,他可以,我也可以。”
岑舒抬起眼,透过那茫茫热气,依稀望见林伺月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
倔气说白了,就是傲。她人生偏转的那几年,让她和积林巷格格不入,见过阳光,就不会再想去当潮湿墙角里的苔藓。
岑舒拣一块最嫩的鱼腹肉到她碗里,给她鼓劲:“不够,他考 147,你就要考 148!”
林伺月被哄得开心,美滋滋把鱼腹肉小口吃了,感觉到边上自己原来那台旧手机震动了下。
数据还没来得及导完,所以新旧手机她都带了。
一划开,发现是表弟林嘉洛在短信里无能狂怒。
【林伺月你他妈的 bz 养的,老子的钱你也动。】
【别以为你去傅家了就怎么样了老子照样……】
她懒得多看,统统打包了丢进回收站,林嘉洛永远是叫嚣的声儿最大,翻不出大浪来。切出界面,随手打开朋友圈。
之前因为接代写,加了不少旬礼的人。
岑舒是眼睁睁看着对面的林伺月神情低下来的,但转瞬即逝,若无其事地关了,接着喝鱼汤。
“喂——”
岑舒不依不饶,“手机给我,我看看。”
她直接抢了过去,看见一条备注【旬礼高三】的男生的朋友圈。
【某个新转来的我以为是傅大少爷专供呢,怎么过来第一天还勾搭别人啊。】
底下还有评论:
【细说专供,坏笑.jpg】
【勾搭谁了啊,祁?我中午是撞见两人单独呆了一会儿。】
【诶呦喂——】
岑舒气得脸都黑了。
“没所谓的。”
林伺月淡定自若,以往在一职高,比这更过分的黄谣多了去,恶意见得多了,好像也就没有那么刺人了。
甚至反倒是这些恶意,最后成了推她一把的关窍。
“什么?”
岑舒瞪大眼睛。
“嘘——”
林伺月细长的食指贴在唇珠上,轻声说:“傅阿姨答应收留我的前一天晚上,我还不知道林嘉洛在外面乱卖我的号码,收到了很多骚扰信息。”
“准备直接删掉前,我听到房间门口有脚步声。”
“我听出来那是傅阿姨,就那么一下的时间,我下了决心,没删,还把屏幕锁取消了,然后装睡。”
“傅阿姨,是看了那些骚扰短信,才最终松口收留我的。”
-
“砰——”
人来人往的小料台,猝不及防的一声响,惹得周遭人纷纷侧目。
只见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怔怔站着,脚边,鲜绿细碎的葱末撒了一地,浓稠的香油悄无声息流进地砖缝隙中。
傅思清呆愣地抬起头,隔着一排葱郁的绿植,确定不远处的那桌上,就是林伺月在说话。
她在说什么?
装睡?骗姑姑做决定?
一字一字,仿佛幻听。
没等服务员上来收拾残局,她就宛若触电般回过神,那股压抑了好久的怒火重新在心底灼烧起来。
施芮听见动静,丢了筷子就径直过来。
今晚是舍命翘晚课出来陪傅思清解闷的,她心情不好,施芮生怕是出什么事了,过来后却撞见傅思清通红的眼圈,还有衣摆底下攥得发颤的拳头。
“清清……”
傅思清没理会她,袖子一抬在眼圈上擦了擦,就气势汹汹地朝着某张桌子闯去,像被侵犯到领地后勃然而怒的小兽,扯住一个女生纤薄的肩。
紧跟着,用尽全力扇了对面一个清脆的耳光,夹带哽咽的语调里尽是怨愤。
“林伺月,你这个骗子!”
“你干嘛,神经病啊!”
对座的岑舒瞬间火了,“腾”一下站直,推开傅思清,急忙朝林伺月那边看去。
女孩瓷白的面颊上烙着一个清晰可见的指印,已经开始泛红发肿。
林伺月阖眼一瞬,耳鸣声萦绕不尽,喉咙里也随着这一下莫名发紧,唾液吞咽间,隐约有一丝甜腥反胃似的不断上涌。
她试图去拿杯温水来喝,傅思清却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顶着浓重鼻音开口:
“你跟我走,你现在立刻跟我走。”
“回去找姑姑把真相说出来,然后从我家滚出去!”
林伺月不得不换另一只手拿到了水杯,艰难地抿下一小口。
水杯里飘起几缕似有若无的血丝。
“傅思清——”
林伺月张开嘴,哑着嗓叫了她一声,回头,与她对视。
“我,不是骗子。”
“我,没有说一个字的谎。”
邻桌此时鲜鱼下锅,刺啦刺啦一阵滚烫的煎煮声传来。
一片嘈杂中,林伺月眼中少有波澜,一对雾沉沉的眼仁儿,像两块顽固的坚冰。
“如果你打我这一耳光前,骂我不择手段,那我一个字也不会反驳——可是傅思清,什么是真相?我给你们看的,明明都是真相。”
“你……你……”
“没用的,你的姑姑你最清楚,就算你把这些告诉她,就算我承认了是有心让她看到那些东西,她既然已经答应了会收留我,就不会出尔反尔。”
林伺月双肩一松,往椅背上轻轻一靠,语气慢慢恢复如常,环抱起胳膊的动作里,带着几分冷漠。
傅思清最后看她的一眼,愤慨又无望,转身就走了。
施芮跟在她身后,匆匆忙忙拿上外套,结了账。
只剩下岑舒坐在身边,林伺月又喝了一大口水,口腔被温水填满,背着脸,面色生冷,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
伴随着鱼锅汤底被渐渐煮干的咕嘟声,耳边像战场喧嚣褪去,成了一片无人问津的荒茫焦土。
岑舒很笃定地认为如果不是自己还在这里,林伺月其实也要哭了,无声地叹了口气。
砰”地一下,她拉开一罐新的雪碧,杵到她眼前。
“喂。”
“喝点甜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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