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此刻，他跟在麦姜姜身后，眼见她走进一间24小时便利店，不知买了什么，很快结账出来。
江城这晚连一丝风也没有，街道两旁面馆的空调外机烘出黏腻的气流，催着行人加快脚步。
麦姜姜在一个丁字路口拐了外，走进小巷，巷中无人，只停着一辆破旧的三轮电动车和几个手推货板车。
周呈宣不能再往前走，就近找了个角落藏身。
拐进巷口的女孩没有再往深处走，她站定，拢了拢肩上的帆布包，伸手从包外侧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绿色打火机，或许是刚才自便利店买的。
周呈宣记得自己从未见过她抽烟。
果然，她在人行台阶边沿蹲下身子，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玄黄色的纸，长方形，不大，她拇指滑动齿轮，瞬间指尖窜起一簇火苗，从周呈宣的角度看过去，像变戏法似的，他看见她将火苗凑近纸的边沿。
纵使隔得远，也看的出来，那是一张符。
一定是那位被称作“三姨婆”的大师父给她的。
如果是驱鬼的符，那就价值不菲。
他记得，是两千块。
小火苗沿符的边沿迅速蔓延，撩起一道橙色的金线，点亮了麦姜姜面前的一小方天地；她那清秀俏丽的面庞，在火光中泛着红；一双好看的眉眼，将目光聚焦在逐渐消融的符上，看起来坚定而深邃；灰烬掉落在台阶边沿的下水井里，势必会跟随浊水漂流到江城的四肢百骸。
眼看着火苗就要烧到女孩的手指，周呈宣心头一紧，只见下一刻，她松开手，一簇橙光瞬间消失，然而女孩周身却仍镶着金晕，她深呼吸，搓了搓手，拐回主干路，朝着雾气腾腾的梧桐大道深处走去。
她不是要对付他。
周呈宣身体里淌过一股神奇的暖流，他的手因此颤抖，心脏因此漏拍，喉头因此干涸，鼻头因此酸麻，眼底因此湿润。
一副似人非鬼的身躯，竟能五感齐发。
他想起曾经演过一场戏，导演给他讲戏，你只能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但要让观众看出，你在这一刻爱上了女主角。
这要怎么演，要你的信念。
首先，你自己就得先相信，你爱上了女主角。只有你自己相信了，你才能什么都不做，却释放出这个气息。
周呈宣记得自己当时演的不好，他从来都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一刻，是怎样的一刻，所以他很质疑那个导演的理论。
什么都不做，别人怎么看得出来？
此刻他却觉得，如果那个导演在旁边，一定会给他鼓掌。
他突然疯狂的想做人，想尽可能的长久存在于麦姜姜存在的世界。
他算了算日子，只剩八十七天了。
周呈宣后来是用双腿一步一步走回希尔顿的，走了将近整个后半夜。途中，他的感官无限放大，头顶连星光都没有的夜空、拂面黏腻闷热的气流、脚下粘着油渍的柏油路、身旁急驰而过的车辆排出的尾气，无一样是美好的，却无一样不让他贪恋。
他想把时间过得慢一些。
*
别克商务堵在去机场的路上，麦姜姜看了看表，时间倒是富裕，因为害怕粉丝接机给周呈宣造成困扰，她特地要求司机提前两个小时出发。
本来是要征用费辰的巴菲特来接他，可张有清在合同条款里衣食住行的那一条特地注明要别克商务，麦姜姜好奇问了一嘴，她解释说，有时候遇上私生饭跟车，别克商务不打眼，好甩。
麦姜姜回头看了眼坐在后排的两名墨镜大哥，也不是很魁梧，真担心一会儿到了机场，这两个人扛不扛得住现场的粉丝。
凯琳这个项目，她算是董昱之外的第二负责人，而且在瀚宇的六年，她有过与演员、歌手、偶像经纪团队的合作经历，再加上这回的嘉宾是她极力举荐的，因此嘉宾对接的事宜由她全权负责。
微信亮了，张有清发来消息说他们已经取了行李往出口走，江城机场的vip通道虽然可以直达封闭停车区域，但周呈宣团队仍然选择走常规出口。
这种靠庞大粉丝应援在业内站稳脚跟的艺人，不会让辛辛苦苦跑来的粉丝扑空，他们会配合当地后援会产出物料，这也是艺人营业的一部分。
麦姜姜粗略数了数，今天来的人不算多，不到二十个，高中生和大学生居多，看起来也算有秩序。
张有清的红色短发最先出现在麦姜姜的视线里，二人朝彼此热情的挥手。
两个墨镜大哥紧跟在她身后。
麦姜姜心里有点紧张，张有清身后那人，即便是带着鸭舌帽和口罩，在视觉上，也是一个她无比熟悉，且近期来往过密的人。
粉丝开始尖叫，大捧鲜花和无数小礼物被一个圆头圆脑的年轻人接过，麦姜姜猜此人正是锅贴，周呈宣的助理。
周呈宣无暇留意接机的工作人员，第一时间被粉丝团团围住，回答一些关于工作和身体的话题，在tຊ各式各样的物品上签名，冲着七八台单反相机比“耶”。
从出口到候机厅大门短短一截路，足足走了将近十分钟，走到玻璃门前，张有清开始冲粉丝喊话，说距离下午的活动时间很紧张，他们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请粉丝尽快回去，并微笑与她们相约下午活动现场见。
墨镜大哥立刻上前伸开双臂，拦住无限靠近别克商务的小女生们。临上车，张有清才得了机会跟周呈宣介绍了一嘴，她指着麦姜姜，“小宣，这是麦姜姜，此次活动的策划总监。”
“周老师您好，我叫麦姜姜，全程对接此次您与凯琳的合作，很高兴认识你。”麦姜姜应对起来熟门熟路。
周呈宣很有礼貌的摘下口罩点了点头，以此表示对合作方代表的尊敬。“麦老师，很高兴认识你。”而后又迅速带上。
打头的别克商务载着周呈宣、张有清、锅贴、化妆师以及造型师一行六人驶上机场高速，麦姜姜和两个墨镜大哥上了另一辆别克商务紧跟其后。
洲际酒店的行政套房今早已经开好，小方此刻正等候在酒店大堂。
小方是董昱配给麦姜姜的特别助理，一个学新媒体的应届毕业生，才到新诚三个多月。
一个小时后，一行人抵达酒店，麦姜姜先把对方团队除艺人之外的身份证收集过来交给小方，命她再去开四间大床房。
为了尽量减少周呈宣在公共空间的等候时间，她先带着张有清、周呈宣和锅贴进电梯去往行政层。抵达后，麦姜姜刷开房门，请三人进去，自己只站在门口，“工作人员的房卡我助理一会儿送上来，周老师可以先休息下，半个小时后，我再上来跟您对一遍台本。”
锅贴麻溜打开周呈宣的行李箱开始往外拿东西，周呈宣本人只站在离门不远的位置，朝麦姜姜点头说辛苦。
麦姜姜招呼张有清到门外，悄悄问他的妆造需要多长时间，张有清说怎么也要两个小时。
现在已经将近十一点，活动在下午三点，算上对台本的时间、路程和候场，似乎有点紧张。她又问，午饭可以roomservice吗，现在就点，你们可以交叉用餐。
张有清笑说“没问题～”
麦姜姜说，“那你知道他的口味，一会儿你点，这间套房是可以挂账的。”
电梯门开，小方拿着房卡上来，跟麦姜姜报告说造型和妆化老师都已入住，他将手中两张房卡递给张有清“这是经纪老师和助理老师的房卡。”
小方是看麦姜姜喊他们“老师”，自己也跟着学，把张有清逗笑了。
交代完，麦姜姜带着小方下来大堂咖啡吧，给自己和小方都点了咖啡，准备趁着这半个小时再工作一会儿。
同时，她还打开星巴克app，点了两杯美式三杯拿铁，勾选了满减卡，一共一百三十元。
小方有些惊讶，“麦麦姐，你给我点的咖啡98块钱一杯，给他们点星巴克？”
麦姜姜半开玩笑说，“咱们做牛做马的，喝点好的牛马振奋剂。怼了，你跟现场再确认一下昨天开会调整的几个问题。”
“好的。”
咖啡送上来，麦姜姜品尝着蓝山在舌尖的质感，回忆起刚才在楼上和那个人的短暂交锋。
没有异样，她什么也感受不出来。
她在心里安抚自己，别着急，还有三天，她还有很多和那个人对话的机会。
活动台本是麦姜姜亲自写的，里面有许多问题，都是根据小鬼周呈宣的建议，预埋的陷阱。
比如说，主持人会提到，江城是个靠海的城市，会建议周呈宣活动结束后去一些著名景点打卡，借此会问他，人生第一次见到大海是什么时候，什么感觉。
比如说，互动环节有一个小粉丝，才上小学六年级，父母答应她如果期末考试全部都过90分，就允许她寒假看一部周呈宣的电视剧，主持人会让周呈宣在三个巨型公仔里选一个代表“心想事成”送给小粉丝。
还比如说，关于正在上映的电影，据说有一场台词量巨大的表白，想请周呈宣对到场的所有女生们展示一下台词功底，其实是让女生体验一下被偶像表白的感觉。
小鬼给出了许多建议，大部分麦姜姜并不明白这么做的意图，但是她相信，没有人比小鬼对艺人周呈宣更敏感，她无条件相信小鬼。
再次按响行政套房的门铃，麦姜姜深吸一口气。
张有清来开门，她把星巴克递上，“给你们点的。”
张有清跟她致谢，热情请她进门。
此刻的周呈宣，没了鸭舌帽和口罩，就更让麦姜姜恍惚了，她仿佛青天白日下见到小鬼。
对方一扫飞机上的疲惫，虽然还没做妆造，也足以令人赏心悦目。
“麦老师，原来你和有清姐是大学同学。”
他说话的声音也和小鬼一样好听。
“您叫我麦麦就行。”麦姜姜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落座。
张有清熟络的递给他一杯美式，问麦姜姜喝什么，她说我在下面喝过了，不用麻烦。
然后转向周呈宣，“我们先把这几日的大通告对一下，然后再过今天下午的台本。对完之后，您这边可以开始妆造和午餐，两点二十我们出发去凯琳。活动结束后回来大概在五点半左右，您休息一个小时，六点半凯琳集团的大陆区负责人费总与我们新诚的CEO傅总做东，就在这家洲际的中餐厅。晚餐后，我们送您去定装，tvc和平面一共四个造型，大概三个小时内结束，尽量保证您在晚上十二点前回到酒店。明天的tvc拍摄会很繁琐，因为是周末，又是凯琳开业的第二天，商场的人流量会很大，我们只能拍摄一个区域，封一个区域，不过您放心，安保措施已部署周全，保证代拍找不到合适的角度。tvc脚本上周发给过您，是根据您的团队给出的意见修改的，已经得到定稿确认，我们就不再赘述。因为涉及内景和外景，外景又是夜景，内景也需要多次转场，所以tvc 的拍摄战线会拉的比较长，您早上七点整开始妆造，九点半准时开拍，内景的部分预计下午三点能结束，然后您可以回来休息，等日落后，按着现在的天气，大概七点再出发，夜景镜头不多，一个小时就可以结束，也就是说明晚您的收工时间大概是九点，我刚才还跟有清建议，让她带您逛逛江城的海边栈道。”
艺人周呈宣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说好，听到这里时还笑了笑，转头对张有清和锅贴说，“咱们可以去吃夜宵。”又转向麦姜姜，“麦麦老师一起来。”
麦姜姜当他是社交性客套，仅回以微笑。
然后继续道，“后天还是七点进棚，先妆造，九点开拍，两个小时足够了，然后回来午餐，您和团队收拾东西退房，出发去机场，正好赶上三点半的航班。”
说完，麦姜姜接过张有清递过来的一瓶圣培露，打开喝了一口，开始和艺人周呈宣对下午中庭活动的详细台本。
十五分钟后，她再次离开房间，在门口正好遇上roomservice服务生，食罩是半透明的，她看到，手推车上有两份培根意面，一份中式番茄牛肉面。
麦姜姜的视线在那份牛肉面上多停留了两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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