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生活都像一个跷跷板。
顺心如意和狗逼倒灶来回切换,谁都不肯轻易占下风。
周末宅家连吃四顿垃圾食品后,时愿决定面对现实。
未读邮件堆积成山,多来自客户。她无情转发,像甩包袱一样拼命往乔总邮箱猛砸,期间视线划过那封邮件,单瞥一眼标题都能激得心头收紧。
她深吸口气,点击、阅读,缓慢敲击键盘。她措辞严谨,遣词造句不卑不亢,且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她一边“感恩”能有参与 W 平台项目的机会,一边简要列举学习了哪些新技能,临末不忘感谢何总的鼓励。
她现下冷静不少,透过旁观者视角重新回顾了整个项目,失望清醒地认识到:不管她多占理,多么振振有词,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和委屈。最后这声呐喊依然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周五下午那场对峙历历在目。
演示会上,俞总揪着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错漏不放,借机大作文章,话里话外给项目组施压,要求提前上线时间。
乔总当众在客户面前出丑,颜面尽失,自然而然怪罪到背锅侠时愿身上。他当时恶狠狠瞪着她,怒吼出声:“这么低级的错误也能犯?!”
时愿理直气壮,“我检查了好几遍。”可谁又能想到 Simon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手欠改动了数据?
“我不听借口,只看结果。”乔总手指狠狠点着桌面,不由分说指责起来:“你怎么当高级顾问的?蠢到连 3095 和 3905 都分不清?这就是你说的检查了好几遍?我真是看错你了,一天到晚竟整这些幺蛾子。姓俞的王八蛋现在逼我们提前上线,开心了?”
时愿深吸好几口气,难压怒火,“我开会前没再核对一次数据,算是我的失责。请问你审核了吗?这个项目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干活。错也得全由我担着?你跟客户说内部层层把关,真是这样吗?!”
乔总后仰一寸,凝视她好半天:“看来 Mia 和我合作得不开心啊。”
“对,不开心。”时愿心中怨气积攒许久,一触即发:“你身为项目经理,经常无故缺席会议,不能按时审阅交付清单,也无法保持和组员的顺畅沟通。我发邮件,你说邮件太多看不过来,让我直接发消息;之后又怪我分不清轻重缓急,消息太多吵到你。你自称 W 平台专家,一直打包票说会好好培训我和 Simon。请问你做到了吗?我真没办法和你这种经理合作。”
时愿一口气说完,声音因愤懑微微颤抖。她像是终吐出闷在胸口的老血,畅快一瞬后,紧接又倍感无力。她来不及估量后果,只知道如果继续憋着、忍着,任由对方甩锅,她大概率会狠狠甩自己几巴掌。
“说完了?”
“说完了。”
“你、还有你。”乔总挨个指着,“合作到此为止。”
Simon 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支支吾吾:“乔总我不是有意的。”
乔总挥挥手,“不重要。”
时愿率先夺门而出,径直冲进了洗手间。她撑着台面,花了一小会缓和情绪,庆幸刚才没有不争气地当众流眼泪。
没项目怕什么?总比背锅到内伤好。她快速心算了在项目上的客户时间,已然超过 200 小时,哎,避不开乔总的年底绩效考评。
要么找何总聊聊?
求助念头转瞬即逝。乔总这次效率惊人,先发制人发了封「项目人员变动通知」,收件人何总,抄送了她和 Simon。
对方列出几项大事件,编出一封有理有据的换人申请。他长篇阔论,侧重描述了今天俞总的不满,演示会上犯的低级错误,期间点名时愿好几次,说她马虎了事,罔顾他的信任,更连累项目计划有了很大变动。
这几行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狠狠踩踏着时愿的心脏。她不在意拂去脸上的泪,“恶人先告状。”
何总回复得很快,言简意赅:「我们是一个团队,荣辱与共。Mia 干得很好,学东西很快,但可能目前具备的专业技能无法完美应对项目后期的需求。同意换人申请。」
“一丘之貉。”
也是,乔总能实打实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替公司拉项目赚钱。她一个埋头干活的小兵,又算得了什么?何总凭什么要帮她?
时愿点击发送,胸口的憋闷并未缓解多少。她第一次在职场和人硬刚,爽,又止不住后怕:如果乔总造谣怎么办?如果今年绩效分太低怎么办?如果裁员的刀因此落在她头上又怎么办?
她被一个个如果砸得心烦意乱,决定出门透透气。她没设目的地,开哪算哪,竟不知不觉驶入了华大校园。
下午三点,阳光晒得人头皮发烫。
时愿两手交叠,抵在前额挡光,下意识朝球场的方向走。她不知道吴欢和石砚初他们一般几点开始打球,估计得四点多?
她放慢脚步,远远望见空荡荡的球场,心也跟着空了一块。她嘴上念叨着“吴欢”那家伙,头脑却拽出石砚初的身影,委屈巴巴:人呢?为什么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都不在?
她觅到一处阴凉地,呆怔坐着,频繁调出对话框再锁屏,默默打赌对方会不会如期出现。
几米之外闪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愿直勾勾盯着他,靠清澈又呆滞的眼神将他拖拽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对方立在她面前,挠挠头,扬起粗眉:“来这么早?傻坐着干嘛?”
时愿缓慢眨眼,“等、你。”
吴欢吓得打了个激灵,“三十多度的天,怎么这么冷?”他躬下身,两手撑着膝盖,和时愿的齐平,歪着脑袋察言观色:“看着挺正常啊。”
时愿狠踢他一脚:“你才不正常。”
“想吃教工食堂了?”
“嗯。甜豆花,小笼包。”
“现在去?”
“那倒不用,你打你的球,我还不饿。”
吴欢听闻转身便要走,又被时愿叫住。他扭过头,眨着无知的双眼:“怎么了?”
“今天就你一个人打球?”
吴欢没听懂,张牙舞爪乱点一气:“球场不到处都是人嘛?”他反应几秒,坏笑着:“石哥马上来。想他了?”
时愿大大方方:“想了。”
吴欢踉跄一步,跑远些,乐不可支:“我石哥听到估计会做噩梦。”
“去你的。”时愿被成功逗笑。她眼神穿梭于校园内一张张笑脸,难掩艳羡。还是当学生那会开心啊,每天无忧无虑,最常见的烦恼莫过于食堂菜式敷衍,澡堂人满为患。
她噘起嘴,难得撒娇:【我想你了。】
方梨发来一条语音,“受什么委屈了?”
时愿接连听了好几遍,不由得眼眶泛红。她耸耸鼻子,强行停止消极情绪泛滥,【工作上的事。】
方梨哄着她:“聊聊?”
时愿对准话筒,胡言乱语十几秒后又取消,反复几次后索性作罢。能说出口的委屈都不叫委屈。“工作那些破事,不值得耽误你宝贵时间。”
方梨也不追问:“你好好的,不要为了破工作扫兴。我马上回家啦!”
时愿听着姐姐软绵绵的语调,心头泛起细蒙蒙的酸楚。原本坚硬外壳像是突然裂了道缝,露出内里的鲜红嫩肉,疼得人一个劲想哭。她硬生生憋回眼泪,浅抬双眸,跌入迟来人的目光中。
对方面露惊喜,大步走到她面前,“来看吴欢打球?”话音未落,他定睛几秒,敏锐地从时愿的笑容里捕捉到几分落寞。
时愿撇开视线:“嗯,待会一起去食堂吃饭?”
“你怎么了?”他蹲下身,微微仰视她,视线轻拂过她的泛红的鼻尖和眼角,柔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时愿意外被他轻易看穿,继续佯装无事,“过敏。”
石砚初才不会信这些,径直跑向篮球场,和吴欢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又朝其他人笑着招招手,小跑回来,“想去哪?”
时愿眼见他跑远又折返,唇角也随着他身影远近耷拉又扬起:“你今天不打球?”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开车兜风还是随便走走?”
“走走吧。跟吴欢约好了吃晚饭。”
“好。”
时愿踩着树荫,拖着步子,心思千斤重。
石砚初全程陪同,没追问,没打扰,只偶尔提醒她留意看路。
两个人步伐一致,走到十字路口时,不约而同拐进了小花园。
时愿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她自觉这些天向石砚初倾诉了太多情绪垃圾,尤其是工作上的,担心像祥林嫂般唠唠叨叨,惹人烦。
她魔怔般纠结起在对方心中的形象,压下抱怨和吐槽。然而分享欲竟越涌越盛,一个劲奔向她左手侧的方向,冲击着喉咙。
“工作的事?”石砚初推测了个大概,“乔总?”
“嗯。”时愿站在藤蔓下,无精打采半倚着栏杆,故作轻松:“不用做垃圾项目了,蛮好。”
石砚初拧起眉,轻而易举从舒缓音调里提取出难过、委屈和不甘。他不太会安慰人,本能想提出解决方案,口吻听上去冷静又疏离:“说说吧,我帮你分析分析。”
时愿此刻压根不想听这些,缓慢摇摇头:“不说了。”她盯着几步之遥的石砚初,内心无端掀起阵阵失落。那些不知因何而起的憋屈猛地上涌,结成一颗颗催泪弹,激得她瞬间眼泪嘘嘘。
她慌忙别过脸,手背胡乱蹭了蹭脸,抿紧唇一言不发。
石砚初注目着她的一举一动,眉拧得更紧。那滴来不及被擦拭的泪珠,顺沿她饱满的面颊弧度,滚落至鼻尖,抖着、颤着,全方位反射着强烈日光,晃得他愈发不知所措。
他咽下一大段职场建议,遵从本心地靠近、再靠近一些,直到手臂恰好能揽住她肩膀,将人往怀里轻轻一揽。
他心脏擂得轰隆作响,砰砰盖过了球场的欢呼、路人们的谈天,却没能盖过她娇娇柔柔的啜泣。
他不自禁收拢双臂,掌心覆上她的背,有节奏地轻拍安抚。他三番五次启唇,总觉话语多余,便耐心等着她的呼吸声由急促转至平缓。
他胸口很快便湿了一大块,凉津津的,转而被她面颊的温度蒸干。他鼻尖斥满她的香味,说不出的好闻,全然超越了周遭的幽幽花香。
时愿双手不自禁攀上他的腰,围抱着他宽厚结实的身躯。她来不及思考,由着自己取暖似地贴近、再贴近一寸。
世界好像被人遗漏了一角。
时愿紧紧搂着人,逐渐忽视了时间,摒弃掉语言交流,纯靠对方体温来填补失落。
石砚初下巴抵住她头顶,一只手毫无章法轻抹她的泪,柔声笑道:“第一次见你哭成这样,真不习惯。”
“哪不习惯?”时愿哽咽着,手撑开他胸膛,仰头看他。
石砚初目光焦灼在她脸上,指腹一点点蹭掉她面上的泪痕,“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破口大骂,撸起袖子吹胡子瞪眼。”
时愿破涕为笑,回怼道:“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
周遭热风如鼓浪,刹那间烘干了胸口湿的那块,也搅醒了脑袋里的混沌。
“是不够。”他语气郑重,突觉离得太近,便松开手臂,不动声色挪开些。他撇过头,扯了扯潮唧唧的衣襟,庆幸及时回到了安全距离。然而她的泪水不依不饶,顺沿他指缝渗入肌肤,试图彻底软化他的意志。
时愿思绪沉浸在刚才那个拥抱中。她不傻、更不迟钝,刚紧贴他胸膛时,能清晰感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不断带动她的,一下下,直到完全同频。她正视他,察觉到他眼神闪过的紧张,偷偷扯了扯嘴角。
“你笑什么?”石砚初摸不透女人的心思,怎么一会哭一会笑的。
时愿轻挑秀眉,“不告诉你。”
“…”他摸摸鼻子,拳头抵着唇,“说说工作的事吧。”
钻人怀里哭一场真的很解压。时愿一五一十相告,心如止水,哪怕提到和乔总争吵那段时,也不过稍微加快了语速。
“你做的没问题。年底如果他给你打低分,汇报经理应该能帮你出面解释几句。”
“嗯。”她长舒口气,学他的语气:“一份工作而已。”
石砚初摇头讪笑:“我现在也没资格指导你。”
两个人默契地闭口不谈那个拥抱,仿若纯属无心之举。
时愿陡然窥探到内心的秘密,惊奇之外,更多是纳闷:她竟然会对这家伙动心?她此时心态更像情窦初开的少女,满脑子都是为什么,没空理会其他现实问题。
石砚初则暗自懊恼没能恪守朋友间的边界感,烦闷并非事事都能按计划进行。而他更未料到,那些最不受控的部分竟会如此迷人、蛊惑人心。
“你俩傻站着干嘛?”吴欢高亢的嗓音搅扰了周遭古怪又旖旎的气氛。
“等你吃饭。”时愿没好气地回应,“怎么这么久?”
吴欢眼珠鼓溜溜直转,食指虚戳她眼睛和鼻头,大惊小怪:“哭了?真哭了?”
“嗯。”
“怎么回事啊?”
“工作的事。”
“哎哟喂!工作算毛线。”吴欢扔下运动包,大剌剌抱住她,猛拍几下她的背:“没事,大不了辞职不干。”
“你养我啊?辞职不干。”时愿嫌他身上太臭,“滚远点,别动手动脚。”
“姐夫每个月给你发零花钱,也不是不行。”吴欢开玩笑没个正形,又虚抱了一次,一只手随意搭在时愿肩膀上,“不吃食堂了。请你们吃好吃的去。”他乐乐呵呵,瞥向石砚初,“石哥,你想吃啥?”
石砚初闻声上前,率先扯开他的手,莫名其妙往人掌心塞了个薄荷糖。他顺势站到二人中间,淡悠悠道:“我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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