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戚蹲在石头墩上，身上满是泥土，还啃着馒头，他看了看日历。
这么快就到了周二。
她会给一个回应呢？
一位工头走过来“你是姓邓吧？”
邓戚擦擦嘴“你好，我是。”
工头打量打量他，掏出一千块钱给他“这是这几天的工资，以后你就不用来了，我们这里也就不需要你了。”
邓戚茫然“为什么？”
工头把钱塞给他“钱收着，以后不用上了，上头有人查你。”
邓戚借住钱“什么人？”
工头指指不远处正在施工的楼下停着的一辆法拉利汽车“他。”
邓戚顺过去，他不认识这辆汽车。
但他那个人。
邓戚恍然大悟，对工头点点头“谢谢。”
“过去吧，别惹急了我们老板。”
他朝那边走过去，步子很沉重。
走到车旁，不等开口，杨劲淼到他跟前，递给一根烟“烟，抽吗？”
邓戚不语。
“阿遥爱抽的牌子。”
阿遥。
邓戚麻木，喉结微微滚动“是宁遥让你来找我的吗？”开口即失声。
杨劲淼见他无趣“上车说吧。”
邓戚脚步沉重，浑身都在颤抖，心快跳出肉体，独自去寻找宁遥。
车门向左打开，邓戚坐上车，他不闻不问，他带他去哪，他就去哪。
宁遥打开车门，刚接杨劲淼消息。
说Cary明早回北江，晚上要聚。
杨劲淼要宁遥到帮Cary搬家。
Cary在公司十几年，她自然明白Cary不缺少一个帮忙搬家的人，不过是面子上关系，不能不去。
那天。
下了一场春雨，整片天空都是雾蒙蒙一片，天空压下来乌云，世界荒凉孤寂，仿佛一头野兽，要吞没一切。
宁遥预料得到会麻烦，可没想到那么麻烦，帮Cary收拾好公寓，就到了杨劲淼向风一起聚会的时间。
她只得先待客，再说其他事。
宁遥在很早就感受到杨劲淼此行有目的，就不说在饭局上，她戒酒一年多，杨劲淼明知却多次提出让她喝酒。
任凭宁遥好说歹说，杨劲淼始终不依不饶，最后还是Cary说酒而已，宁总不愿意喝就不喝，杨总别太为难人。
杨劲淼脸上挂不住面子，没再逼。
饭局冲着不醉不归而进行。
一天忙下来，已经凌晨两点，除了宁遥其他人个个喝到摸不清东南西北。
聚会地点距离杨家总宅近，宁遥首当其冲选择送杨劲淼回总宅。
车在门口停下，宁遥一瘸一拐扶杨劲淼到正门口，腾出一只手摁门铃。
橙姐没有离开，这是杨劲淼的意思，杨劲淼说人不能忘恩，橙姐留在这里起码这里还剩下那么点人味。
橙姐给他们打开门，一边嚷嚷“怎么喝这么多”一边帮宁遥扶他到卧室。
将杨劲淼扔到床上，宁遥还没有起身，直接被杨劲淼拦住在怀里。
橙姐愣住，不知所措。
屋内开着灯光，宁遥被杨劲淼胳膊蜷住腰身，她不好打扰主子。
退出了房间，顺便关上门。
门关上。
宁遥头皮发麻“你认错人了！”
“没有。”他在笑，笑容挑衅又蔑视“这么晚了，要去找他？”
窗外没关，外面雨声连绵不断。
宁遥不看杨劲淼，也明白这么一回事“你放开我，放开我！”
“放开你，你也见不到他。”
宁遥心平气和“今天故意的吧？”
“对。”
“你去找他了？”
杨劲淼挑衅“不能？”
“你为什么找他？”
身边人变得彻底，将领带扔到一边回应她“为了避免某些事重蹈覆辙。”
宁遥维持冷静，尝试推他“放我离开，你还爱月凉姐就别对不起她。”
“别给我提任何人。”
“那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杨劲淼滴笑，握住她手腕“我若不让你去，你就哪里都去不成。”
宁遥不说话，只觉得眼前人已非彼人“三水，你变了。”
“别叫我三水。”杨劲淼怒斥“你用这种眼神看我，是在想当年袁垣把你丢在平城，还是为我惋惜？”
宁遥吐气“你们都一样，遇到事说变就变，一瞬间就变得判若两人。”
“呵呵。”杨劲淼自嘲“如果你是我发生这些事你能一成不变吗？”
“可我不是还在你身边吗？”宁遥不明白“我不是你们杨家人，我自知有愧于你们，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杨家人？”他笑容雀跃“好一个杨家人，你知道吗？宁遥，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娶你，如果当初娶了你，说不定之后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宁遥不震惊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她反问“所以这些关一个学生什么事？”
“是不是一个学生，你自己心里清楚。”杨劲淼到旁边躺下“宁遥，从今往后，我不会让我身边任何人，任何物，哪怕一只蚂蚁，从我手边溜走。”
夜凄凉到没有边际。
宁遥疲惫“你找他说了什么？”
“你可以打电话问。”杨劲淼起身走下床出了门“睡吧，都会好的。”
宁遥笑起来，好？还会好吗？
她窝在床上，力气四散，眼泪静静流淌出眼眶，艰难掏出手机。
尽管难受，她还是想给他打电话。
哪怕知道，接通性为零。
她一共打了八遍。
第九遍时，手机关机了。
今天忙了一天，都没有管手机，什么时候就需要充电了，她根本不知道。
拨出去没人接听的电话，成了宁遥的噩梦，就像当年一模一样。
一通一通电话打。
一通一通没人接。
就像四年前一样。
邓戚比袁垣狠。
狠在相遇不对等的身份与时机。
这样感觉生命好像个轮回。
.
关于过往，最好将它压缩成一团纸，等到需要那天，再把它打开。
今天，纸张铺展开来。
宁遥以为，会是历历在目的痛苦。
然而时过境迁，回忆就只是回忆。
杨劲淼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是四年前，宁遥被袁垣一声不吭就抛弃在平城最冷的一场雪天。
在机场里相逢，是宁遥得知袁垣要去往海州，她兼完职，连手里文件都没有放回宿舍，就来机场送别。
可机场人来人往，她笨拙到像一只苍蝇，始终没有找到要送的人。
文件散落，她快崩溃时。
杨劲淼出现了，紧靠那一张明信片，宁遥一毕业到了杨劲淼身边。
杨家人对宁遥很好，一是杨劲淼看中了宁遥的技术，二是杨父看中了人。
那么，话说回来。
宁遥是怎么认识袁垣的呢？
是在大二那一年，人人都在恋爱。
宁遥从小是个独来独往，从没有恋爱，没有朋友，生活无趣的很。
遇见袁垣，是她去往海州观看一场有关建筑设计师的官司。
在场，原告律师就是袁垣。
宁遥那时很不满意自己喜欢的建筑设计师输了，就故意接近袁垣。
试图问一个究竟。
她当时年轻，不知道自己要追求是些什么，当时袁垣会陪她讲道理，在她无聊的生命里，她也愿意听。
人说身体一旦先触碰，灵魂就很难得到共鸣，袁垣比宁遥大了六岁。
或许袁垣只是为了宁遥身体，而宁遥也确实在这段感情里得到过满足。
关系拉扯了两年半。
大四冬季，第一场初雪夜里。
宁遥无辜被分手。
她坐在宿舍，听人说【校门口有一辆保时捷，不知道是在等谁。】
雪很大，宁遥笃定是袁垣。
她不顾寒冷，tຊ跑出宿舍。
袁垣不见，相隔距离，那就成了宁遥留在心里一直没有抓住的遗憾。
再见是宁遥在BD工作两年。
依旧差不多。
他是原告律师，自己是被告方。
当年，宁遥就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袁垣一定认为会是建筑设计师的错误。
今年，她成为被告，依旧不懂。
所被告原因，是在一期合作中，宁遥所设计建筑构图发生塌陷问题，造成当时施工员工高空着落，伤断了腿。
宁遥以及BD公司统一认为，这与设计师无关，而原告认为，设计师设计发生问题，存在一定危险可能。
那场官司，根本打不赢。
杨家掏出七千万全权负责赔偿原告，让原告撤诉，保住了宁遥。
明面上掏出了七千万，背后，杨家替宁遥打点，维持公司秩序，因宁遥这一波缘故，BD遭遇严重检查。
亏损的亏损，毁约的毁约。
幸运的是扛过来了。
宁遥欠杨家的很难用钱还得上。
宁遥曾问过袁垣，当初为什么一夜之间忽然不告而别，说断就断。
答案就是没有答案。
宁遥始终不能忘记，自己作为被告方遇见袁垣时，四目相对，毫无爱意。
袁垣那与当初同宁遥躺在一张床上去说那些爱语时，判别两人的眼神。
那时，袁垣眼里只有利益，犀利。
看见她，也不过就是个被告。
杨劲淼还记得。
宁遥在走出袁垣带来阴影前茫然的愧疚，还记得袁垣曾单独联系过他，讲过不告而别，将宁遥丢下的原因。
说来可笑，是为了赚钱和前途。
杨劲淼甚至没有再听袁垣去诉说其他理由，一拳就打在袁垣脸上。
杨劲淼不屑这个理由，一直将袁垣打到出血，打到让他站不起来，对袁垣说【除了死亡，任何离开都是离开。】
同一年，可能是老天爷看宁遥欠杨家的太多，从而发生那件事。
看着好像还了，其实没有。
宁遥欠杨家的一直多到说不清。
杨劲淼劝过宁遥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这都是我们杨家愿意做的。
第三年，宁遥为了不欠杨家，拼命工作，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喝酒路上。
仅仅一年，BD成绩突飞猛进。
杨劲淼感激她的同时，也劝她。
然而没有用，她就是在玩命还情。
那四年，是最没有光明的四年。
回想过去，宁遥一直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有目标的过，还是在瞎过。
留在策划表上的海州盖房，是袁垣不忠留下的执念，而这个执念，会伴随她很久，不是为了回到他身边。
是为了让自己记住曾经的耻辱。
她没有忘记过袁垣，邓戚出现在雪夜里，她比任何人都要难过，想要回到最初抓住最美好的一瞬间。
宁遥每一次喝多，就会问，如果当年我上前一步，抓住他，会不会就不会发生悲剧，会不会袁垣不会变。
然而，从未得到过答案。
宁遥想抓住的只有那个对她好的袁垣，而能抓住的只有现在的邓戚。
杨劲淼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眼睁睁看着宁遥面对袁垣从爱意到回忆，再到诧异历程之中，所有眼神变化。
然而，在这场注定你瞒我瞒的故事里，杨劲淼从未告诉过宁遥一件事。
在去年秋末，袁垣死于心脏衰竭。
原因很简单，恶意报复。
杨劲淼得知这件事，特意将宁遥派出国，连夜飞到海州时。
袁垣被捅了十九刀，无力回天。
只撑了一天，就撒手人寰。
死前他对杨劲淼说：你比我好，她很信赖你，如果可以，好好爱她，我很后悔，当初没有留在她身边。
宁遥从国外回来，事情早已平息。
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杨劲淼很少在宁遥跟前提起袁垣。
某日，宁遥留在他家里过夜。
杨劲淼给她端上一杯热牛奶，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还想他吗？”
他，就足以证明是谁。
宁遥先是一愣，而后，伸手接过热牛奶“想倒是没有，不过常常牵绊。”
杨劲淼背过身“牵绊啊。”
宁遥不说话，这么久了，袁垣一个名字，还是会下意识牵动宁遥的心。
杨劲淼始终从未开口提起这事。
一直到现在。
他曾经一度以为，他一辈子也不会提起，他也曾答应过自己。
不管宁遥最后跟谁，他对待宁遥只有兄妹情谊，只把宁遥当做妹妹。
现如今，一墙之隔。
杨劲淼不明所以，失去那么多之后，他开始可以共情袁垣。
那时，袁垣也同自己一样吗？
无奈，无助，仿佛众叛亲离。
对于宁遥，杨劲淼对待宁遥的感情可曾与袁垣一样，惭愧中掺杂爱意。
有关平城，
宁遥回忆里那场雪，早已停止。
再拉回邓戚那一刻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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