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学绣花的婢女都退了下去,偌大的园子里只剩下顾初颜几人。
“我娘亲没能出生在官宦富商之家,是天命。她能挣扎着从花船出来,是她本事。她没能熬过在顾家后宅的清冷际遇,郁结而逝,是顾家人对不起她,她此生对得起所有人。嫡姐别忘了,你五岁时出疹子差点死掉,还是我娘守了你五天五夜,你的亲娘可没靠近你半步。”
萧纪嘴里不紧不慢地说着,依然埋着头,一针一针地继续绣花。
四周一片死寂,顾初荷似乎也想到了这件事,一时间半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妹妹,我替你姐姐向你道歉,赔不是了。”商子昴走到萧纪面前,一记长揖,久久不起。
萧纪任他弯腰站了好一会,抬眸看向他:“姐夫不必行如此大礼。从道义上说,我顾家蒙难,你们商家并未落井下石,更未背信弃义,抛弃家姐,是你们仁义。该报答你们的,是家姐。我只是庶出,自己尚且只能挣扎生活,顾不上别人。”
商子昂尴尬地笑笑,坐了回去,点头道:“是,是我与你姐姐冒昧了。今日之事,就当我们没有提过。但我方才说的话,与你姐姐,永远是你的娘家,这话是真心的。不仅你,还有两个小妹妹,以后我们都不会不管。”
他说着,瞪了顾初荷一眼。
顾初荷勉强哼了一声,扭捏着说道:“嗯,他说得对,都听他的。”
萧纪笑笑,视线又回到绣帕上,轻声道:“姐姐姐夫要留下来吃饭么?”
“王爷回来吗?”商子昂犹豫了一下,问道。
“不知道。”萧纪摇头。
“切,你们看吧,我就说了肯定是巴结王爷来的。王爷不在,连和我们姨娘同桌吃饭都不肯。”许小雁的声音从假山后面传了出来。
萧纪放下绣品,扭头看了过去,只见许小雁,如瑛,赵阿姑都站在假山后面,一直在偷看。
“你闭嘴吧。”如瑛恼火地捂住了许小雁的嘴。
“你才要闭嘴,你们两个也是没良心的,外人都欺负到主子头上了,屁都不敢放。你们只敢骂我是不是?”许小雁翻了个白眼,从假山后面跑了出来,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往顾初荷怀里塞。
“快走快走,这些糕点喂狗都没人要。我们主子才不稀罕呢!我们王爷会给主子买最贵最好的糕点,你们别想吃到半口,你们没这好命!尤其是你,狗屁的嫡女,你还不如我们主子一根毫毛呢,要不然,为什么我们王爷不要你,只要我们主子。呸呸呸呸……”
她泼辣,嗓门又大,说话还快,噼哩啪啦地一顿,说得顾初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商子昂面子上也挂不住,想呵斥,又怕激怒了萧纪,屁股在石凳上挪来挪去,挪了好半天也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好了,收拾一下,告诉厨房,做几道好菜,姐姐姐夫要在这里用晚膳。”萧纪听了会儿,这才打断了许小雁。
“有好吃的给我和阿姑吃就好了,干吗给外人,我和阿姑才是姨娘的一家人。”许小雁不乐意了,狠狠剜了顾初荷一眼。
顾初荷再也受不了了,蹭地一下跳起来,尖叫道:“谁爱吃谁吃,我走了,不用送!”
“没人送你。”许小雁嘴快,马上怼了一句。
商子昂终于也坐不下去了,勉强挤了个笑,朝萧纪行了个礼,大步去追顾初荷。
“什么东西。”许小雁抓了只帕子,用力在两人坐过的石凳上擦了几把:“这是我要坐的,给我坐脏了!姨娘你是纸老虎,就凶我!赵阿姑和如瑛姐姐也是,你们全都只会欺负我。”
如瑛很尴尬,她是听到顾初荷说起顾家的隐秘之事,怕萧纪难堪,所以才走开的。
“花船出来的怎么了,花船出来的也是人。我爹也要把我卖去呢!你们以后肯定也会这么骂我了。”许小雁抱怨着,一时伤心得呜呜哭了起来。
萧纪叹了口气,许小雁的性子和她三妹妹有点像,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让厨房多做几道好菜,小雁你多吃点,少说话。”她站起来,摇摇头,慢步往回走去。
许小雁吓得赶紧跳起来,抹掉眼泪追上了萧纪:“顾姨娘莫要生奴婢的气,奴婢会听话的。”
“别哭了,今日这园子的事绝不可乱讲,尤其是姨娘母亲的事,别在府里乱嚼舌根。”如瑛跟上来,一脸严肃地说道。
陆清桅的王妃可以是庶女,但不可以有一个花船出身的母亲。此事若传入宫中,萧纪只怕连侧妃都做不了了。
夜色降临。
陆清桅终于回府了。
在路上,他就听闻了今日府中发生的事,正担心萧纪心里不痛快,但一进门,就见她高挽着袖子,正在搓绣线,全神贯注,连他走到身边了也不知道。
“王爷,你吓我一跳。”萧纪突然看到一道影子落在桌上,吓得一个哆嗦,转过头来,嗔怪地瞪向陆清桅。
“那我该罚。”陆清桅从她身后抱住她,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肩上:“颜儿想罚我做什么?”
第54章就把你迷成这样?
“罚你别打扰我劈线。”萧纪垂着眸子,小心地劈开一段极细的绣线。
这线比最细的蛛线还要细上几分,在烛光下亮莹莹的,随着微风轻荡。
“这线做什么用?”陆清桅手指在线上轻轻勾了勾,低声问道。
也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呢。
萧纪笑笑,小声说道:“我想绣双面绣。”
“双面绣虽好,但我还是喜欢这个。”陆清桅握住挂在腰上的香袋,低声说道。
萧纪看了看他,注意力回到了绣线上,随口道:“看来你是真喜欢老虎,阿姑没白练绣虎之功。”
“关她何事。”陆清桅心里涌起一丝不祥之感,突然他怔了一下,猛地把香囊举起来,说道:“她绣的?”
“嗯,眼睛是我补的。”萧纪轻轻点头。
这香囊,陆清桅一天不拉地戴着,他一直以为是萧纪特地给他做的,没想到是赵阿姑。
“萧纪,你过分了。”他冷下脸,一把将香囊丢得老远。
“干吗丢了,阿姑辛苦绣出来的。”萧纪拾起香囊,小声说道:“女孩子家家的一番心意,你怎么能丢掉。”
陆清桅心里堵着一把火,想呵斥,又不知道从哪里训起。毕竟,萧纪从来没说过这东西是她做的。
“你继续劈线吧。”他拧着眉站了会儿,转身坐到了一边。
萧纪嗯了一声,连头也没抬。
“宫里会派名嬷嬷过来,教你一些规矩,以后参加宫宴都用得上。”陆清桅坐了会,见她手都没停一下,于是又说道:“所以接下来几日,你就不要带着她们绣东西了。”
“哦。”萧纪轻轻点头。能陪他参加宫宴的话,是不是说明他正在着手准备娶亲一事?
身后骤然又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她被卷入了陆清桅的怀抱里。
“萧纪,你就这么漠视本王!”
“哪有,只是等你回来的时候正好在劈线,劈到一半不好分神。”萧纪歪过头,小声说道:“你再等一会,我劈完这几根就和你说话。”
陆清桅呆坐了一会,实在觉得无趣,又凑了过去,从她手里拿走丝线,低声道:“是这样劈开?”
“这样……”萧纪转过身来,轻捏着他的手指教他调整,一点点地将柔软的丝线劈成四股。
“本王确实厉害。”陆清桅看着自己亲手劈出来的绣线,嘴角轻扬:“能握弓箭,也能劈绣线。”
萧纪抿唇轻笑,把桌上的绣线剪子一一收好,说道:“我给你做了好吃的,你先去洗手,换身衣裳。”
现在穿的是上朝用的王袍,衣服上全是锦绣,她都怕弄坏了这些金丝银线。
把给陆清桅做的晚膳端上来,他正好换好常服从里室出来了。
“酿豆腐,干菇炖鸽子,炭烤小羊排,龙骨汤。”萧纪把菜摆好,筷子放到他的面前。
她以前听父亲说过,宫里御膳房的菜都是从早炖到晚上,要吃的时候就直接端上去,所以菜早炖没了滋味。陆清桅今日一整天都在宫里,也不知道吃好没有。
陆清桅胃口不错,吃了两碗才放下筷子,拿了卷书坐在桌边看,萧纪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绣花。
如瑛进来续了两次茶,见到二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不禁抿唇轻笑,挥挥手,把在外面伺候的人也叫走了。如今的王府,倒真有点岁月静好的意味。
夜深了,萧纪终于绣完了最后一针,扭头一瞧,陆清桅也正合上书页,修长的手指在书封上轻轻摁了两下,抬眸看向了她。
“你看完了?”她微笑着问道。
“嗯。你为何如此喜欢绣花?”陆清桅看着她手里的绣品,沉声问道。平日她不是折腾吃的,就是绣东西,从来不见她去做别的事。抚琴下棋,写写画画之类的事,她几乎不做。
“不是喜欢,只是这些技艺不做就会生疏。”萧纪拿起小剪子,剪掉线头,托到他胳膊前比划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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