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想要知道,赵家能不能称帝。
赵盎的庶弟是个二世祖,我父亲随随便便就杀了。
但赵盎偏偏是掌管北疆二十万大军的大将军。
杀了他一人,事小。
坏了北疆安宁,事大。
在这动荡世间,唯有高高在上的一人,能让他交出兵权,能名正言顺地杀了他。
我父亲作出了天子出于四人之中的谶语。
命盘星轨,自此引动,风云变幻,长达十五年。
赵盎承认逼死我母亲,但他不愿意自尽:
「陛下,我不敢忝称为你的长辈,但你今日在此殿中杀了我,就不怕吾儿温戚和你翻脸吗?」
我一步,一步,从高处走下来:
「赵将军,当年若不是你,我不会和你儿子因鹦鹉结识,有此一段姻缘。你不知道,我生来命格凶狠霸道。七杀枭神,主掠夺。凡我来往过密者,都会被我掠夺气运,已有一二人均应验了。」
我从金漆托盘里,取过备好的匕首,动作无比寻常。
「当年你想要我爹测的命,我爹特意让我今日转达,你的儿子赵温戚,命格贵重,仁圣忠和,必是紫微帝星。」
赵盎被四名护卫往后反扣两条胳膊,往前一脚踢弯膝盖,逼得他重重跪了下来。
他猛地抬头,凶狠地瞪我:「那便是他测得不准!」
我拔下刀鞘,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道:「不是,是我夺了他的帝王命,我来当这皇帝,你看我当得多好啊!」
我缓缓松了手。
赵盎往前倒在地板上,胸口的血从身下溢出,慢慢往四周溢出,形成一大摊血洼。
我站了起来,毫不在意地,从上面踩过去。
沾着血迹的脚印,从昏暗的殿内,一步,一步,延伸到亮堂的殿外。
殿外风声呼啸,雪下得好大,纷纷又扬扬。
我望着整座皇城,风吹雪飘,檐廊积雪,入目银装素裹,皆是白茫茫一片。
我一时都恍惚,不知自己在里面过了多久。
赵温戚拉着严悠在檐外玩,严悠手里抓着雪,赵温戚去和她抢,严悠转头就朝我激动地跑过来。
「母ʟʋʐɦօʊ亲!」
她把手里抓着的雪块给我,低头看到我脚下的血迹。
「这是什么?」
赵温戚也注意到了,一手掩住她的脸:
「严悠,别看。」
严悠双手握着他的手掌,眨着大眼睛,一会儿看我,一会儿不看我,不停地问,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我渐渐笑了出来,弯着腰去看她:
「严悠,世上有两种雪,你手里的是雪,母亲脚下的也是血,都能将这世间变得干干净净。」
赵温戚抬眸看我,轻轻笑了。
他把严悠交到我手里:
「陛下,我父亲呢?」
我身子都僵得发麻了,半晌才抬起头,静静地注视他,良久。
赵温戚眼中笑意顿无,身形虚晃,往后两步,盯着我脚下的血,就要从我身边闯进去。
我攥住了他的手腕。
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赵温戚,别看。」
24
我当皇帝的第二十年,严悠长到十四岁了。
那是个长长的春天,殷淮悄悄地病了。
他起初是风寒,还天天来上朝,我让人搬凳子给他坐。
后来他一直不见好,我就让他住在了宫里。
宫里太医看,也更为方便。
但怎么也看不好,甚至越来越差。
我斥责太医院,反被殷淮拦住。
他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手攥着我的手,手指轻搭手背:
「陛下,勿动怒。我老了,我活到明年,就已经五十岁了,不是人人都像王寻长寿。」
我握紧他的手,低头去看他,视线逐渐模糊:
「皇叔,别这样,你不是还要看着朕把皇位还给殷家吗?」
殷淮虚弱地笑了笑:
「陛下,你也会说这种话了?你可是相术师,最知道我要不要死的人了。」
我愣了愣。
他慢慢移开眼去,望着头顶的床帏,像是回忆起往事:
「想起二十年前,我在诏狱见陛下,真以为陛下在说梦话。如今我身在此处,竟恍恍惚惚,缥缈无踪,不知那诏狱中遇陛下是我的梦,还是如今这安定江山,是我的一场梦……」
殷淮松开我的手,缓缓闭上了眼。
我立即去抓起他的手,茫然片刻,而后伏在榻边,低声哀泣不止。
贤王殷淮,历经三朝,竭心尽力而死,停灵于宫中三日,满宫悲恸,哭送贤王。
时隔二十年,我重新踏入东宫,来见那位故人。
到处荒草萋萋,四面门窗破败,水缸空破,檐结蛛网。
老仆将我引到那间房前,先扔进去个破碗探路,接着,有只枯瘦细长的手扒在窗台上。
殷瀛伸出头来,头发凌乱,难辨形容,只是手里攥着金钗,让我顺利认出了他。
他瘦得令人心惊。
他像是不认得我了,张了张口,说出一个字:「吃。」
他要吃饭。
那老仆说,别看殷瀛这副样子,但身子骨硬得很,每天一碗米糠,活得长长久久。
以前有人想抢那根价值昂贵的金钗,还被殷瀛往死里打了一顿。
「那是他母亲的遗物,他自然珍视。」
我往前走近两步,朝殷瀛招了招手:
「朕来是告诉你,你叔叔死了,你该知道的。」
他仍是那副样子,呆滞地看向我们,张了张口:「叔叔。」
「你叔叔疼你。这些年,朕留你这条命,也是顾忌你叔叔。现在好了,你可以走了。去吧,去追上他,和他说句对不起。」
我挥了挥手。
七八个人带着白陵,冲进了他的房间。
里面传来激烈的挣扎反抗声。
前太子殷瀛,惊闻贤王病逝,悲痛无以复加,自缢于东宫。
暮色时分,两三名宫人手持一盏灯,正沿着台阶往下,逐个点起四角石灯。
她们见到我,放下宫灯,跪着行礼。
我匆匆而过,又去了长宁宫。
宫门紧闭。
赵温戚说他病了,不能见驾。
我伫立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良久背过身去,倚靠在门上,静静与他说话:
「赵温戚,贤王走了,他说他老了。你知道吗?朕也三十九岁了,没有再多的十年与你消磨了。」
我仰头,望向昏黄的弯月,长叹出一口气:
「我是杀了你的父亲,是他先逼死我的母亲,我这人公私分明,恩怨分明,从未迁怒于你。你在宫里过不下去,我放你走就是了。」
殿门突然往后打开,我跌进赵温戚的怀里。
我抬起头来,和他四目相对。
他单手捞着我的腰,冷冷地注视着我,眼里充满怨恨:
「严惊蛰,你还要我的什么?你说啊!当年要的是令牌,后来是皇位,北疆军权,我父亲的性命,你还要什么?你说吧。」
他先是冷静地质问,情绪愈发激动,后来眼里涌出眼泪,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他咬着唇,紧紧拥住我,把头埋在我颈侧。
他声线压得很轻,微带哽咽:
「你说,我还有什么能给你的吗?」
心口密密麻麻地疼。
我环抱住了他:
「陪我走过这一生。」
当皇帝的第三十年,我也走到了油尽灯枯的那天。
我变得很困,总是不经意就睡着了,但我不想睡觉。
严严之前在教严悠处理政事,醒来时已经是赵温戚在照料我。
我虚弱地躺在床上,勉强还能抬起脖子,把脸枕到他的手掌上。
「赵温戚,我想吃糕点。我想坐在马车里吃糕点。」
他手指微颤,放下了药碗:
「陛下,你不能吃糕点,喝药才会好。」
我仰起脸来,笑着看他:
「我不会好了,二姐来看过我,她都没敢骗我。我要死了,赵温戚。」
他低头看着我,点了点头:「是,你要死了。」他竟然也笑了,笑得眼泪横流。
我伸出手来,为他拭去眼泪:
「赵温戚,严悠今年二十四岁了。你说,她可以当一个好皇帝吗?」
赵温戚握住我的手,往我的方向,微微低下头,将我的手掌按在他的脸上:
「你走一步,算十步,连身后事也要算吗?」
他真好。
他真是很好。
他知道我手累,提不起劲。
我不舍地摸着他的脸,抽回了手,慢慢躺回去。
「赵温戚,严悠要当皇帝了,你才五十二岁。我原本想让你殉葬,但我现在不想了。」
我伸出了手,往下敲动床板:
「床侧的暗格里,有我留下的殉葬旨意。你拿出来,烧了吧。」
赵温戚按照我的指示,拿出那道数月前拟好的旨意,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
「陛下,当年封后ʟʟʟ的圣旨,写得粗制滥造,如今殉葬的旨意,倒是精巧工整。」
我偏过头去,无奈地笑了,滑过两道泪痕:
「封后,随便写写,你都满意。这个不好好写,怕你既怨我狠心,又怨我无情。」
赵温戚缓缓合上圣旨:
「陛下写过更差的,是那封求情献媚的信。」
他说完闭上眼,唇角噙着笑,一字一句背了出来:
「夫君,岂得听人妄言,而有此之祸延至妾哉?自别后,旦夕思君,食寝不成,人亦消沉,遑论严爻欺我辱我,我皆不得已。今于京中为君定势扫障,盼早归。」
他背完了全篇,偏过头来看我:
「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我直愣愣地看他,突兀地笑出了声,笑得嗓子干哑,浑身无力。
其实是有的啊。
盼早归,是真的。
我握紧赵温戚的手,慢慢想要去闭上眼。
余光见他拿出汤勺, 放到一旁, 用手端起药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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