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长华回到空无一人的玉禾宫,满眼物是人非的幻影,每一步都走得心痛。
他记得门口那棵合欢树是在大婚之夜和安凉月一起,亲手种下的。
如今吊在那里半死不活的,毫无生气。
他叫来一个侍从,问这树是怎么回事。
侍从支支吾吾,说是已经死掉好久了。
“仙尊不记得了么?几年前仙尊醉酒回来,一掌将它劈作两半,夫人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试图注灵修复,却始终不见结果。后来索性用绳子缚了,每年看他偶尔冒出一两棵新芽,却总是不见活得长性。”
戚长华心头呼吸一窒,他怎毫无印象了?也从未听安凉月提起。
房间里的陈设还如那天临走的时候一样,两人最后缠绵的床榻上,戚长华用指尖轻轻挑起一条乌黑的长发。
床头残留的灰烬,是他一贯最喜安神的白梅香。
挑开旁边的一团白色绢帕,里面包裹着两枚鲜红欲滴的红魄碎片。
这宫殿里的一草一木,一墙一隅,都透画了安凉月的颦笑举止。
他找到了绣的一塌糊涂的刺绣,找到了没能缝完的荷包,找到了用仙灵鸟的羽毛粘成一幅画的扇面,找到了所有跟自己心中的安凉月相差甚远的蛛丝马迹——
她本不擅长做这些的。
当年在漠北一族相遇时,她骑着枣红色的骏马,叮咚铃佩,飒爽英姿。
手中鞭子一挥,夕阳都染了漫天云朵的残血。
她原本就是无拘无束的性情,只因为与他相爱,才一路跟随他来到这规矩颇多的仙界。
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她终究还是画地为牢,赌了他此生此世的偏爱。
再后来,她变成了那个不再会夸张大笑,不再会张扬肆意的仙尊夫人。
举手投足尽是端庄,可他却忘了她曾是多么坦荡的姑娘。
戚长华想不明白,自己恨的难道真的是安凉月么?
他恨的,其实是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是有负师父所托的自己,是他潜意识地把安凉月和她的族人跟自己绑定在一起。
梅朝颜的死,真正要负责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这如山如潮汹涌而来的愧疚和无力感,不能自我突破,就只能强加于他人。
于是他把安凉月的笑容永久封存在了这座玉禾宫。
逼得她用尽心血去相信,原来爱真的会消失,原来承诺真的渡不了余生。
戚长华想不明白,当她最后举起青灵白刃面向褚青儿的时候,心里到底装了多少决绝和失望?
窗口的绿芽摇曳了一下,光点闪闪。
戚长华走过去将花盆抱进来,心头无限怅惘。
他用指尖续了灵力,花枝轻颤,幻出娇俏女孩的人形。
是流珠。
她重伤损灵,不能再以人形长期维持,幸而有温千冷妙手回春,才保住一口仙气,藏于这盆土之中,慢慢恢复。
戚长华帮她渡灵,唤她现身,女孩眨着泪水汪汪的眼睛,倒地缩成一团。
“仙......仙尊大人......”
“起来吧。”戚长华沉声叹了口气,见流珠站起来身形还有些不稳,摇摇晃晃的,脸色依然白得透明,于是他再次出手为她渡了些灵力。
“谢仙尊大人......”
连日无雨,这花盆中的软土却始终湿湿润润的,想来流珠这些日子一直在以泪洗面。
这些年来,她早把安凉月当作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流珠,你在褚青儿身边那几日,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戚长华既然已知褚青儿是偃妖幻化,自然不得不细想她背后的指使者。
在凶兽灵兕的封印再次面临异动周期的关键时候,是谁下的阴谋?
“我......回仙尊的话,我不曾见过有可疑人接近青儿姑娘,她每日都待在宫内,因为怕冷,所以一直需要炭火烧暖,还有就是......她每天要服用温大夫开的那些药方......”
戚长华点了点头,几句话随口问问,未必得来什么结果。
这仙界一旦太平久了,轮回转始,总是会有些居心叵测的人要蠢蠢欲动。
耳边响起安凉月从前温软的话,长华,你守护六界,我守护你。
这些只言片语就像扎根在骨髓里的蛊毒,随时挑动,随时心如刀割。
“我知道了,你且将养去吧。”
“仙尊......”
戚长华转身,听到流珠在身后拖出哽咽的细声细语:“夫人还会回来么?”
如果她真的死了,魂魄是否已经下界去转世了?
“我,我还能再见到她么?”
戚长华胸中一阵闷痛,摇摇头:“我此去东海,不定归期。月儿被我留在冰室的冰晶棺内,你修行之余,可多去陪伴。”
“仙尊!”
“为什么仙尊!”
“为什么你辗转多年去寻找朝颜仙子的转世,却不肯去寻找夫人的转世!为什么!”
本文出自月暮鬼故事网,转载需带上本文链接地址:https://yuemucn.com/kongbu/54143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