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忱解释:“太子殿下虽仁孝温恭,但更睿智英明,断不会让皇后擅权专断外戚干政。要是太子殿下有意班氏女子,也不至于到如今还未大婚。”
钦安帝略略点头,这点陆忱没说错,册立太子妃不是武安侯第一次提,但每每被太子以适时在议搪塞过去。
复而呷了口茶,钦安帝突然问:“六人中,陆卿看好哪个?”
这看似是钦安帝的随意一问,实则是他在试探陆忱。
陆忱知道多疑的钦安帝对自己也不是全然放心的,如果他的身边人与外人联手……
没有一丝犹豫,陆忱撩袍复跪,抱拳举过头顶道:“帝王之心,非奴婢可以揣测。”
钦安帝哈哈大笑:“还是你懂事。快起吧,没事别跪来跪去的。”
“是,陛下。”
正当陆忱起身时,听钦安帝又道:“那太子宠幸歌姬此等荒唐之事该如何处置?”
陆忱似早有准备,未作多想接道:“事情既然出了,再去追究是谁陷害太子殿下,会显得天家欲盖弥彰。”
“就这么算了?”
钦安帝因为他的话,面色暗沉,陆忱却是不惧,依旧不疾不徐道:“明日太和殿让众臣合议,以管教不严辅佐不力给皇后和詹事府施加压力,督促他们谨言慎行,也算是给班谢两家一个敲打。”
听了他话,钦安帝豁然开朗:“甚好,你下去办吧。”
陆忱躬身应下,而后倒退着离开紫宸殿,又听钦安帝吩咐:“出去后把敬承叫进来,刚刚朕着实把这老家伙吓坏了。”
大鸢宫人人皆知,前朝钦安帝离不开陆忱,而他身边离不开这位“老祖宗”。
*
大明生于东,月生于西。
东升西落。
苏沅独自一人坐在门槛上,望着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在高耸的城墙内,唯有身边一盏笼着纱制灯罩的烛盏伴着她。
苏沅伸手揉揉被饿扁的肚皮,心中暗暗咒骂。
陆忱这混蛋是不是把她给忘了?
骂归骂,可叫她真违背陆忱,她没有苏倾的胆。
苏倾有皇后有班氏一族罩着,而她必须为母亲而活,自己虽说知道了些“陆忱”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可这也是她的催命符。
要是惹得东厂督主一个不高兴,别说她这个公主没得当,他能让她再重生一次。
咽咽口水,提灯往宫殿黑暗的深处走。
浅碧色的衣袂从书桌旁划过,苏沅顿住脚步,低头看向殿内月光唯一能洒进的角落,想起白日课堂上那乌沉沉如深潭般的眼眸。
如此之近,她似看见了从前的先生。
不该想。
苏沅收回心神,继续朝黑暗中走去,来到上首老师们的讲台。
紫檀木的桌案上,立着一个白瓷花瓶,瓶中清供松枝。
夜风从殿外入,似将苍松翠柏男子的留在这里的气息吹起。
苏沅福至心灵,放下灯盏,卷了右手的衣袖,又从笔架上随意取下一支笔杆,蘸上墨在纸上笔走如飞。
耳畔回荡起上一世谢澍因久咳喉咙嘶哑的嗓音——
“阿沅,我来教你写字。”
而后虚空中似有一只微烫的手裹着她的,一笔一划地牵引着她前行。
不消片刻,几行诗词在苏沅的挥毫下落纸如云烟。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tຊ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谢澍教了她字,并未教她意。
她想这句故人今在否,应该是在思念萧姑娘。
而她思念的人又何在?
“你的字进步了不少。”
蓦地,淡淡的男声在空旷深邃的宫殿里响起,吓得苏沅一个激灵。
见是一团白雾落在诗上,她调转笔头,用笔杆子的屁股戳了戳它,嗔怪道:“阿飘,出现前能不能先吱个声,容易把我吓死的。”
白雾抬起一点,像是在昂头看她,委屈道:“我一直在说话,只是你才听见罢了。”
苏沅不置可否,这事没人可以作证,只能由着它说了算。
放下笔杆,双手举起纸张。
火光透过纸背,上面的字与谢澍的不说有十分像,至少也有九分。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敢用右手写字的原因,并不是她想挑衅黄远的威信,而是她若写出了谢澍的字迹如何向黄远萧景微解释,更别提谢澍。
想到谢澍,苏沅想起阿飘早上说的那句,低头问它:“早上你说不要我靠近谁?”
未等到阿飘回答,殿外响起夜阑的声音:“公主——”
苏沅以为陆忱来了,慌乱间将手中的纸捏成团,来不及想藏于哪,只见月光下一道窈窕的黑影跨过门槛。
手一抖,纸团滚至角落。
夜阑就着殿内微弱的光线,见苏沅脸色惨白,问她:“怎么了公主?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苏沅不敢乱动,生怕夜阑发现异样,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犀利道:“我都饿了两顿了,脸色能好看吗?”
说完肚子极其配合地响起一串咕噜声,夜阑见状便不有疑。
她是见过苏沅吃东西的,恨不得从睁开眼到闭上眼,嘴一刻不闲。
这是饿了几辈子的鬼?
“夜阑你怎么进来了?督主呢?”苏沅问的同时,脖子抻长望向她的身后。
夜阑回道:“刚刚司礼监派人来说督主今日过不来了。”
“不能来怎么不早说。”埋怨的话脱口而出,都忘记了眼前是东厂锦衣的人。
夜阑眼眸微沉,语气轻但分量重:“督主还说今日的事日后算。”
“啊?!”苏沅瞬间没了气势,小声嗫嚅,“你不早说。”
此时已过酉时,算不算都是其次,她真的是饿坏了。
夜阑提灯走在前面,苏沅频频回头,望向大殿后侧的角落。
“公主在看什么?”
习武之人不仅耳力好,还观察入微,苏沅不敢大意,唇角拉起一个假笑:“没,太黑了,总觉得身后跟了什么。”
“公主安心,宝华殿是宫内唯一没有死过人的地方,不会有鬼。”
苏沅想她这句话应该是想要安慰她,可她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却是更了解了锦衣卫的恐怖。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们。
夜色渐浓,黑暗浸透墨色诡秘。
一双皂靴在宝华殿渗着深夜露水的金砖上行走。
青色衣袍掠过桌脚,朝着大殿深处去,青筋纵横骨节分明的手在角落里拾起一团被捏皱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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