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
“你根本就不爱我——”
吻落下，他还在震惊中，不容多思考的间隙，吻已经离开。“秦戈，别说了，好好休息。”柔柔叮嘱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吻秦戈，也许是为了曾经自己那么高冷，那么不懂回应爱意，一个歉意吧。
但她清楚知道的是，无论是秦戈，还是文野，她都不会再陷入任何一个人了。北京是现实的，现在的她没有了纹身店，就没有了工作，她要在这诺大的北京生活下去，爱情什么的，终究是奢望，她再也不敢了——
锦园。
1802。
浴室挂壁上豆大的小水珠，整个浴室，不比夏天的温度，低几度。柳妍妍沉睡在浴缸里，早上的事情，像是噩梦一样，不断将她席卷，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陷入梦境她，不能做任何自主选择，只能看着一切发生——
自己却不能有任何作为——
承受，麻木。
黑色屏幕上，弹出来“舅妈”，抽了张卫生纸，攥在手心，不断擦拭着指尖的炸鸡油——
“舅妈。”
“哎，那个妍妍啊，你哥去北京找你去了，这在咱老家小地方，也挣不得钱，还年轻去北京攒攒钱，回来也好说媳妇。”舅妈刘小英在家里说着，电话点了免提，空出手，在餐桌上摘晚豆角。
柳妍妍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情绪，坐在客厅一角的电脑前，将炸鸡推远。生父侯亮军，生母柳阳芳，她上面有一个姐姐侯可雨，下面有一个弟弟侯鸿刚，老家南方小县城的，她出生的那个90年代左右，女娃生下来，丢粪坑，埋泥地，生生掐死。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算是平民版的“弃婴塔”，她比大姐好一点，大姐16岁就嫁出去了，而16岁之前，就是在拉弟弟刚子长大，帮着妈妈做三餐，上山割猪草。她则是6岁开始要上学前班了，父母不愿意掏那个钱，就把她给舅舅柳华庆了。
这在农村太常见了，生多了的女儿，送给不能生育的夫妻，或者给亲戚，总比丢了杀了强。舅妈刘小英口中的“哥”，其实并不算是她哥，35岁的结婚老大难了，老家小县城找不到，又张罗来北京。
安州中小学。
三年级，柳妍妍从三年级开始就住宿，安州中小学，唯一在安州这个小县城，处于县城边缘，给乡下孩子，设立的中小学，从三年级到九年级，都可以在这里上学，舅妈把她送到这里，就是一个省心。
“你好，我叫陈倪嘉你吃巧克力吗？”女孩给她递来，柳妍妍没有吃过巧克力，舅舅家是有巧克力的，但她不敢去吃，6岁离开家，那个时候，她已经有记忆了，明白，自己是外人，所以她从不过线。
“我叫柳妍妍。巧克力不了，谢谢。”柳妍妍自己铺着行李，很大的行李，她太小了，一个人折腾着。对面，陈倪嘉的父母，给她铺床，还给了好多好吃的，还有羊毛的毯子，羊毛的毯子很暖和，这是之后和陈倪嘉熟了，她才知道的。
县城边缘的小学，寄宿制学校，都是平房，零下几度的冬天，暖气片，也不会烧很热乎，因为后面锅炉房的大爷，总是看着那一堆煤，盘算着，尽早过去这个冬天，然后把剩下的煤，拉到自己家，占便宜。
柳妍妍几次醒来，都能感觉到，自己鼻头冻掉了。但她没有选择，能上学，这就很好了，哥哥柳子磊，说是哥哥，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也总是欺负她，让她不好过，让她连一个星期的五块钱，也抢走。
她永远不能去学校的超市去买那巧克力了，因为巧克力七块钱一个。柳子磊在县城的唯一私立小学，阳光私立。县城的小学，贫困山区的安州小县城，国家会给补贴，只是每次柳妍妍要拿到，会是一场羞辱仪式。
“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我现在生活在养父母家，也就是我舅舅家，舅妈有慢性病，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哥哥也需要上学，舅舅在肉联厂工作，最近猪瘟，舅舅工资扣了大办，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得到这500元的补助。”
很可笑，本就是自己的伤疤，却要被当中掀开，让人看看这伤疤是不是真的？够不够深？并且用这伤疤，去获得那500元的创可贴补助。最后身体上的伤疤好了，心上的伤疤，却永远留到了现在——
在长久的得不到呼吸后，柳妍妍在浴缸里起来，浑身的通红，很是舒服。像是重生了一般，心里的伤疤，是一辈子不能治愈的伤口，但柳妍妍总是在找一个温暖的点，让自己冷静，让自己平和下来。
书桌旁。
电话铃声响起——
“舅妈。”
关闭了工作手机，不用想，柳妍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的电话。平静后，她吃了早饭，其实就是泡面，最方便，也和她最熟悉。再次打开工作手机，给刘子磊转了五千块，果不其然，世界都平静了。
刚才那通电话，她没有接通，却觉得自己，好像接通了，那熟悉的上次通话内容，她永远不会忘记——
柳妍妍委婉：“舅妈，北京这人多的很，哥在老家的工作不是肉联厂嘛，那也算是稳定了，来北京这，年纪稍一大啊，那人家都不愿意要，大城市不好呆。”其实舅妈不常和她电话，不是她打钱，微信红包，基本都没有话。
摘晚豆角的动作停下来，刘小英肉眼可见失望：“妍妍，你就帮着你哥点，你不是在北京有房嘛，都是亲哥妹子的，也不分什么你的我的，你这两天就准备去了，那肉联厂能挣几个钱啊，相亲人家都看不上，去北京回来一趟，媒婆那边也能有个说法。”
柳妍妍不再说话，她沉默，就和之前对自己的命运一样。亲生父母把她送出去了，自不是亲生的，舅舅舅妈，还是隔着什么。本就冷漠的人与人之间tຊ，没有了血缘那道枢纽，她更是无所适从，觉得自己是最多余的那一个——
从初中三年级开始，她就上的住宿制学校，挺好的，回去舅舅舅妈家，寄人篱下，她也不舒服。吃个茶几上的水果，舅妈都觉得喂了“外人”，每次要生活费，也要和哥哥比一比，最后落在“女孩子就是费钱啊。”
“行，那具体时间发我吧，我去接他。”
安州一中。
安州这个小县城，最好的高中了，这是她自己努力考上来的，但好的教育，教辅书，也是最好的，“舅妈，我们老师要买书，是一直能用高考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主科一共四百三，不买——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做笔记。”
“那就做笔记吧，你哥哥现在也上学呢，家里用钱的地方多。”舅妈回着。柳妍妍不再说什么了，本是一个客气的话，她现在要自己承受了。能上得起安州一中的，大多数工薪家庭，这辅导书，同学是肯定有的。
“妍妍，你也考上一中了，我这里有万唯，你用吗？”陈倪嘉和她有这很巧妙的缘分，像是自己憧憬中的人一样。梦想中，自己应该是在她那样的家庭成长，有爱自己的爸爸妈妈，有小学就能吃到的巧克力，有高中就能有的万唯辅导书。
柳妍妍摇摇头：“没事，学校发的练习册，老师都是按着这个出题的，我多看看这个就行。”她嘴硬，高中不仅有面临高考的压力，更要面临生活费的压力。好的一中，只放月假，一个月，一天半的假期，她去学校后面的夜市剥毛蛋，15元一个小时。
思绪到这里，柳妍妍已经从床上翻起来，床头柜，拉出安眠药的瓶子，一杯温水后，服下。长期不拉开的窗帘，床头的安眠药，她已经忘记自己上次吃是什么时候了，但这次吃她记得清清楚楚——
1803。
“肥西老母鸡汤，臭鳜鱼，惠州毛豆腐，三河米饺，黄山烧饼，清炒圆白菜。怎么样？白大老板，您还满意吗？”袁帅这个午饭的配置啊，没有任何可以说拒绝二字的，白霄从漫天的设计图稿中挣脱出来。
“袁帅，我爱你，呜呜呜——还是你好，就你还想着我——”白霄哭诉着。袁帅在打开鸡汤的时候，听见那句“袁帅，我爱你”还是忍住不微笑，指尖颤抖着，所以不管怎么样，昨天他的表白，算是有回应了吗？
袁帅从厨房拿来筷子：“快吃吧，白大老板，这次是我买的菜啊，你尝尝和我之前做的，有什么区别，同样都是徽菜。”白霄起身去冰箱拿饮料，袁帅喜欢喝冰红茶，并且必须是冷藏的，因为只有冷藏的才是仙品国窖，常温的是马尿，咳咳咳——这是他的原话。
“冰红茶冰镇的？我要喝橙汁，还要有果粒的！”白霄回到饭桌，手里多了三个冰块，从冰箱下面拿的，她的手，袁帅自然不会说什么，冰块下冰红茶，袁帅眯着眼睛：“嗯——这是带有铅笔味道的冰块，白大老板，你这是要给我加料啊。”
白霄潜心去品尝美食，一口臭鳜鱼：“嗯！不行——快快快，纸。”
“不行啊，白大老板，臭鳜鱼哪里不如你的螺蛳粉了，怎么吃第二次了，还吐。”袁帅一口臭鳜鱼，浸满汤汁，入口，满是香气，完全没有臭的味道。再睁眼，不忘调侃白霄，再来一口国窖，太舒服。
这臭鳜鱼和螺蛳粉的臭，那不是一个量级的，白霄在大碗鸡汤后，缓和下来：“嗯——这次的徽菜呢，总的来说，饭店的味道太重了，很香，但少了点人情味，就是那种为我尽心烹制的味道，我没有吃到，这很失望。”
“还是袁帅你做的最好吃，全天下袁帅做的饭，最好吃！”
袁帅满意，嘴角上前，眼里满是笑意，递去用人合同：“这是有糖广场四层的那个实体店，装修队说了，基本上三四天吧，因为之前，小四她也是做大码女装的，而且咱们装修动的也不多。”
“就是门店的招牌，还有你要的主色调白色的黑色的对撞，灯光要求更高，其他部分基本没有变。这是用人合同，就北京这用人合同啊，我目前是又招了一个女的管仓库那边，三个男的，搬货，还有日常发快递的。”
“有糖广场那个实体店的话，因为那是一个大商场，基本上就是一个人，一个导购就可以，而且你说，咱们就是明码标价嘛。那这就和优衣库差不多了，顾客很多都是自选，其实导购更多是收银员的职责。”
“嗯——还有东莞的第一批订单基本上可以完结了，衣服都发过来了，现在是在做建达的工作服。还有你说的做男装牛仔裤，牛仔衣服之类的，我联系了几个增城的服装厂，还不错，可能是有比较吧，增城内部的价格就压得很低，和东莞差不多，可以入手。”
白霄翻了翻用人合同，很是潦草，因为袁帅办事情，她再放心不过了。“袁帅，我看网店和给实体店的货，收益都很好，你说，要不要，咱们雇个服装设计师？我这个老板当的，既当老板，又当设计师，我很累啊。”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到那窗户旁满地的废稿。
“不要吧，你的眼光，你能看上其他设计师？”
袁帅这并不是无厘头的回复，那是因为白霄对色彩的感知能力，就不是正常人，要不然能当一个24小时连轴转的画稿机器——饭后白霄递去纸笔：“不不不——袁帅，你这话，就是冤枉我了，我对其他人可是很包容的，我肯定可以和设计师和平相处。”
二十分钟后，袁帅递去自己的设计初稿，白霄呆滞一分钟后，开口：“袁帅，对五官、衣纹、手、头发等细节、深入刻画，掌握人物速写及时装画线稿步骤，能独立绘制款式图，熟记色彩构成原理及基础色彩搭配原理。”
“这是咱们大一就涉及过的服装知识啊，你怎么会不懂呢！而且，你这个配色？橘红推荐配色，黑、米，而且咱们的甲方，建达，人家是做工地建筑的，为什么要用橙色，太跳脱了吧。”
“浅蓝色推荐配色，白、粉、浅绿、浅灰，而且蓝色和灰色，是中建很常见的款式工作服了，这衣服要是给了甲方建达，人家不会以为，咱们抄袭了国企吧，有点太大胆了，东莞的版图师都不干啊。”
“蓝色推荐配色，橙、白、粉、浅绿、金。你这第二版，为什么要蓝色和白色，这是工地啊，甲方不是医护，这白色太不耐脏了，和甲方的诉求完全对冲！根本就不可取——袁帅你！你到底——”
对面，袁帅一脸麻木，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白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轻轻咳嗽，上前：“袁帅，我很欣赏你的态度。”
“你这配色很大胆，我喜欢，是不可多得的优秀设计师，但咱们不设计。”
袁帅夺回画板：“我就说了吧，你这事多的很，很是矫情，设计啊，还是你自己来吧，我看这找了设计师，没几天，就让你给说走了。这有想法的人，就是固执己见的，要不然，怎么说，犟种出艺术家呢。”
这是在骂人吧，白霄在猜测，三秒后，她确定，这就是在骂人。
白霄生气的方式，很是能挣钱，因为她生气，就是不停的工作，这个很好，给老公冷脸洗内裤的感觉。袁帅在后面，感觉到氛围不对，上前讨好：“白大老板，我错了——但，你也说我了啊。”
“白霄——白霄，白霄！白白——”好的，完全没有作用，袁帅从图稿下找出服装设计书：“银绿色推荐配色，黑、白、米、褐、灰棕、紫深。绿色推荐配色，浅紫、黑、杏黄、蓝绿。咖啡色推荐配色，白、米、黑、红。”
“紫色推荐配色，蓝、浅粉、白、黑、褐紫。红色推荐配色粉、蓝、白、黑。色彩搭配方法，上深下浅，端庄大方、安静严肃。白白，你就不要再生气了，我知道错了，我好好学设计还不行嘛，我最矫情，行了嘛。”
无言。
一个小时后，家里被打扫干净，整整六袋垃圾，袁帅难以想象，白霄在他不来的时候，家里是如何生存的。答案就是，他就是想象不到。除了白霄沉浸画设计图稿的那一小片开放式书房外，家里一尘不染，马桶都是干干净净的，水能直接喝。
额——喝马桶水确实有点过了，袁帅从卫生间出来，正好接到外卖：“提拉米苏，黑森林蛋糕，奶冻，蛋挞，白大老板，画图一定辛苦了，来吃点甜点吧，让生活更甜蜜，小白白——”
“袁帅，去给你买车吧。”
“啊！？”袁帅听到白霄这话，简直要惊喜死了，原来被富婆tຊ包养，这么爽！怪不得商K的男模，增高鞋都赶上踩高跷了，原来是真值得啊，这太爽了，简直比自己买车还爽的事情，是被别人送。
一把抱起白霄转圈圈，白霄刚画完图稿，眼睛都快瞎了，被转吐：“袁帅！冷静一下——袁帅！我要吐了，呕——”袁帅被欢喜冲昏了头，理智稍稍回笼，才把白霄放下了，关心着：“对不起啊，白霄，我太激动了，你没事吧。”
“没事，我主要给你买车，就是我不想开车了，但我现在开的路虎是我姑姑的。”白霄确实不舒服了，中午吃太多，一激动要反酸。坐到沙发上，才堪堪好受一点，接过袁帅递来的温水，瘫软。
继续道：“不能再开我姑姑的车了，以后就你开车吧，我不喜欢开车，太累了。”
有新车，袁帅这还不开心啊：“没有问题，以后你说去哪里，我亲自接送包的。”
凯斯琳酒店。
后厨。
烘培房。
“红豆糯米糕，糯米粉、玉米淀粉、细砂糖、牛奶、蜜红豆。烤年糕，鸡蛋、牛奶、泡打粉、玉米油、糖、糯米粉、黑芝麻。雪媚娘，糯米粉、玉米淀粉、牛奶、黄油、细砂糖、熟糯米手粉。”
“超空心酥皮泡芙，酥皮、黄油、糖粉、低粉、泡芙糊、水、黄油、低粉、鸡蛋。巧克力冰淇淋Schokoladeneis，蛋黄Eigelbe、细砂糖Zucker、全脂牛奶Milch (3.5%脂肪)、淡奶油Schlagsahne (至少30%脂肪)、黑巧克力(50%可可)Zartbitterschokolade、香草精Vanilleextrakt。”
“开福，咱们为什么要背如此弱智的东西！”胜男读的快吐了。孙开福同样，一口水后，回着：“没有办法，这是最最最基本的了，要不然，咱们怎么成为烘培师啊。你这还算是好的，我在学校，连如何使用烤箱，都是要背诵的。”
胜男很是无奈，只能苦笑：“真的是救命了，对了，今天晚上搬货吗？”
“搬货！等着午开收摊吧，咱们就能出去等着了，顺便着摸个小鱼——”
晚开结束，剩下就是搬货和等着下班了，酒店后门，胜男逃出牢笼，深呼吸：“呼——这没有工作的时候呢，忙着找工作，这有了工作后呢，就忙着工作，所以到底为了什么呢，什么时候才能不工作呢！”
孙开福脱下束缚，点了烟，呼出一口：“不知道，反正我一直在工作，而且上的这个技校，还不如不上呢。上技校，就是好找工作，但现实是呢，你一个社会学徒4000工资，我一个学校三方协议的，2000工资。”
“这世界，真的是可笑啊。”
远处吴姐和周厨师长在说话，胜男赶紧使用了眼色：“额——巧克力香蕉厚松饼，低筋面粉、可可粉、糖、干酵母、鸡蛋、黑巧克力。雪媚娘，糯米粉、牛奶、玉米淀粉、黄油、淡奶油。”
“紫薯糯米糍，紫薯、糯米粉、白沙糖、牛奶、黄油、椰蓉。一次成功的拔丝红薯，红薯2个、土豆或玉米淀粉、油、白糖、清水。抹茶软心曲奇，低筋粉、黄油、糖粉、泡打粉、抹茶粉、鸡蛋、耐高温巧克力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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