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少爷、夫人、我、连同祁家几个管事一起,闭门谈了许久。
最终,少爷做出了决定:“烧花圃。”
我有些错愕地看向他,他却没有避开我的目光,而是对我道:“没有办法了。话已经说到了这份儿上,他们接下来只会明抢的。哪怕这份家业我全都不要了,我也不会给他们留下一株玫瑰!”
我动了动嘴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是我不该说那些话吗?我招来了祸事?”
“不,不是你的错。你说得很好,做得也很好。”少爷看向我,“无论你有没有说今晚的话,他早晚都会失去耐心,到时候结局还是一样的。”
我有些怆然地看向他:“非烧花圃不可吗?没有别的办法?”
我那样期待地看着他,就像过去那么多回,他总能拿出惊艳我的方法来,让整个祁家一步步扶摇直上。
可这一回,他摇了摇头。
没有别的办法。
屋里只剩下沉默。我知道,不舍的不止我一个。
少爷注意到了我僵硬的神情,朝我走过来,伸出双手按住我的肩,低声对我道:“我们可以藏一些种子,等战争结束了,我再陪你种,好不好?我们去南边,我给你买一个很大的花田,只属于你的。”
我尽力扯了扯嘴角,虽然可能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个深夜,我绕着祁家的那一大片花田转了好几圈。四周满满的都是馥郁的香气,沁人心脾。我仔仔细细地巡视每个角落,想把所有的细节都印刻在脑海里。
最终,我亲手点燃了火把,丢了进去。
这是我对少爷要求的。我亲手种出来的花,我亲手毁去,不让敌人染指分毫。
大火猎猎,我静默地站在花田的边沿,明明四周灼热滚烫,却久久不肯离去。我闭上眼,裙摆和火苗一起在秋风中翻飞。
一切都结束了。我心想。
只是心中绞痛难忍,就连四肢都在颤抖。
忽然之间,有人从身后抱住了我。非常干净的皂角味道,我一闻就知道是少爷。我想起以往很多次都是我紧紧抱住他,生怕他伤害自己,那个时候他身上也是这样的皂角清香。
他这是怕我做傻事吗?
祁家夜间突发大火、花田被毁一事很快便登上了新闻的头版头条。市面上少数在卖的东方玫瑰被炒上了天价,而日本人也没有再登门了。
我临走前,没有和少爷辞行。
我怕我和他再多说一句,就会舍不得走。
可能女人大抵都容易生些怨气,我觉得我能冲少爷讲的话还挺多的,首先第一件,就是少爷根本不记得当年他是从朝暮馆把我带回的祁家,在他的记忆里,第一次见我,我就已经是祁家的花匠了。
我曾经以为自己不是特别在意这件事,但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心里酸楚得很。
最终,我还是给少爷留了封信,作为最后的告别。
我在信里告诉他:我把夫人的镯子放在了保险箱里,密码是他的生日。我知道这枚镯子贵重,是少爷的奶奶传给夫人的,以后理应传给白月小姐,此时也该物归原主了。东方玫瑰的种子我一颗都没带走,权当我感谢这些年来祁家对我的照顾和恩情。还有,请夫人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安顿下来后,会给夫人写信……
这封信写完后,我又觉得有些啰嗦了,删删改改了好几张纸,最后只留下了第一句话:“镯子在保险柜里。”
我爹还在世的时候,说我这个人很倔,性格像我娘。
佐证是,他本不让我跟他学种花,说这是门苦手艺,女娃儿就应该好好学习做饭、做家务和针线活儿,将来找个好婆家。我不听他的,日日跟在他屁股后面看他种花,夏天晒得黑漆漆的。
他没办法,最后妥协了,给我搞了个花盆来。他教我种的第一个品种就是玫瑰,还一边教一边说:“不然等你长大了,给你改名叫方玫瑰吧?洋气。”
……感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在我被称为“玫瑰小姐”的这两年里,我总是梦见爹爹,手把手教我种花。
我提着我小小的行李箱,去了机场。
售票员说今明两天只剩下去广州的还有票了。我心想,广州是个养花的好地方,可以去瞧瞧;再在城郊买一小块地,种上自己喜欢的花。
候机的时间颇为漫长,我百无聊赖地等着,一边等,一边想我未来的生活,以及少爷未来的生活。少爷的右腿虽然不是特别利索,但也就是走路慢了些。少爷那么聪明,长得又好看,白月小姐怎么也不会嫌弃他的吧?
至于我……我其实本就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还是应该和梁先生实话实说,谢绝他的追求才是。
至于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种种花挺好。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想去上一下女校。少爷和白月小姐都读过那么多的书,上过大学、留过洋,只有我,只会认字和算账。
就这样兀自想了许久,临近我登机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了拐杖哒哒敲击在地面的声音。因那声音对我来说过于熟悉,以至于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一直到我听见了少爷的呼喊声。
“方小花!”他那样高声喊道。
和他向别人介绍我说“这是东方小姐”时,亦或者在社交场合当着外人的面喊我“婳婳”时,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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