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押送药草的商队，四五架马车排在队尾，导致这出京受查的队伍看起来无比的冗长。
卫十六站在城门不远处，学着李扶歌的样子戴着斗笠，又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不过在李扶歌眼里，他在这人潮之中鬼鬼祟祟的模样十分显眼，再好辨认不过。
李扶歌微微一笑，几步走上前，从身后拍了拍卫十六的肩膀。
卫十六本就像逃犯一般紧张，被这一拍更是魂飞魄散，连忙转身后撤了几步，直到看清李扶歌的脸，才松了一口气。
“你是去衡阳投军的，又不是当探子，这么紧张做什么？”李扶歌笑道。
卫十六没理她的调侃，只委屈道：“你还笑？你知道你迟了多久吗？”
李扶歌无奈地叹了口气，仅迟了半盏茶的时间，八成这孩子又以为自己骗他，自己在这里空等受气呢。
“去漱凝斋取了件东西，故迟了些。你若生气，出了城门我请你吃酒赔罪。”李扶歌解释道。
“我没生气。”卫十六把头偏向一旁。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着，排在了那商队之后，倒也像是个正常去衡阳投军的平民百姓了。
只是，李扶歌还默默观察着周遭的环境，除了城门检查严格，这四周似乎也有不少宫中的探子在暗中监视。
她皱了皱眉，兵变已有四个月，但要追杀的人太多，要监视的人也太多，京城关卡严守确实是在情理之中。只是……这和她来的那日相比有些不同寻常。
在李扶歌看来，队伍之中，并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只是这商队，前后分别三大驾马轮车，似是装有药草一类，跟车的小厮不在少数，一辆马车居中，不知里面坐了什么人。
“符牌拿出来！”城门前，那守城士兵喊道。
商队领头的人翻身下马，将手中一大串符牌递了过去。
那几人正颇不耐烦地检查着，翻过一遍后，便摆摆手道：“放行。”
恰在此刻，忽有一队禁军从后方整齐划一地走来，摩擦的甲胄与踏靴声传来，惹得京门处众人频频回看，只见那禁军队前骑马的为首之人，高声喝道：“且慢！”
李扶歌回眸，目光猛地一滞。
是高冕。
守城的士兵越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看见高头大马上的紫红官袍，顿时变了脸色，他好似被夺了舍一般，将先前那散漫的态度消赶得无影无踪了。
“高大人！”士兵们纷纷抱拳躬身。
禁军队伍向着城门而来，将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排队出京的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但无人敢叫嚣。
高冕在城门前勒马回旋，并未向那些行礼的士兵投去半分目光，只睨着身前的人群，高声道：“传陛下旨意，京城中混入了反贼残党，即日起城门关闭，陛下未下旨前，不许任何人出入！”
一石激起千层浪，话音刚落，人群中便骤起一阵窃窃私语。
卫十六有些震惊地看向李扶歌，晃了晃她的衣袖，似是在询问对策。
李扶歌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得到了反贼残党的消息，不杀上门去，却封住城门，这说明容党并未掌握确切的位置，宫中得到的情报也并不一tຊ定准确，
她想到两种可能。
一是江落月没有收到王盛的信号，猜到他暗遭毒手，又得到了其他模棱两可的消息，因此下令封闭城门。只是，单凭王盛一条线索，这种推测还是略显单薄。
二是，这京城之中，除了她，还有其他不该露面的人暴露了行踪。
怎么想来，都是第二种猜测更有可能发生。
若是如此，她也不过被殃及的池鱼罢了，当下只需继续装傻充愣就是。
“大人，我们的东西已经查完了，只是方才没有来得及出城，这些都是救命的药草，还请大人通融一下……”那商队的领头人恳求道。
高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城门已封，这是陛下的旨意，本官是做不了主的。”
领头人垂了垂眼，凑到高冕马下，小声道：“大人，这是浔洲许家花大价钱定下的药材，许老大人久病不能断药，眼下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浔洲一带，恐怕要乱啊……”
高冕一滞，看着他眯起了双眼。
那领头人不动声色，又从袖中抽出一段文书，往高冕眼前一展——的确是浔洲许家不错。
那人观察着高冕的神情，已见他有几分松动，又压低了声音道：“高大人身居要职，浔洲之重，想必您心知肚明。我们与许家交易的文书都已经置办妥当，若是大人信不过，即刻便可查验。”
“不必了。”高冕淡淡道，“放行。”
守城的士兵一愣，连忙高声道：“放行！”
领头人松了口气，将那文书收回了袖中，只是这一通谈话十分隐秘，站在周围人的角度，实在听不清说了什么，也看不清拿了什么。
于是，人群中便有人喊道：“公公，怎么给了银子便可出京？王法何在啊！”
质问者的正是李扶歌。
卫十六听了这话大惊失色，若不是知道这个人非比寻常，定然以为她疯了。
“李拂衣，你在说什么！”卫十六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道。
要知道，这种忤逆的话落在高冕耳朵里，若他生起气来，不死也要掉层皮。
但李扶歌这话说的却巧妙，明知那人势必触及到了容党的核心利益，高冕松口也定然不是收了银子的缘故，但经她一言，竟变成了受贿便放人出城的忤逆之举，这虽不是实话，却是最能挑起百姓怒火的话。
收贿自然比抗旨更能引起公愤。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慌乱的人们纷纷一顿，目光齐刷刷的向高冕盯去，又如炸了锅一般议论起来。
那领头人也是一愣，没想到这其中竟敢有人质问，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人群，又瞥了高冕一眼，只见他脸色铁青，呵道：“何人言本官受贿？没有证据，可不要血口喷人！”
李扶歌冷笑一声，继续道：“那公公把袖子里锦囊亮出来，给大家查看，是否收了银子，一看便知！”
高冕怒极反笑，“我袖中并无锦囊，且本官食朝廷俸禄，何需收受小民贿赂？”
李扶歌笑道：“袖中没有，那便是家中有了。高公公家财万贯，难道每一分都是朝廷俸禄么？”
人群中又炸开了一片声浪，卫十六在一旁听得更是脸都绿了。
“放肆！”高冕大怒，厉声道：“无知小民，竟敢质疑本官？”
李扶歌见状，不慌不忙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高公公这是恼羞成怒了？朗朗乾坤，公公便敢当着老百姓的面收受贿赂，可知这大燕的官场，败落到了何等地步！”
“公公做贼心虚，不肯也便罢了。只是方才还口口声声说是陛下旨意，眼下转头就要放人出城，这不是天大的忤逆吗？”
李扶歌话罢，观察着周围众人的反应，京城的百姓受气已久，经此一挑拨，全都愤愤不平起来。
高冕收没收过贿不要紧，只需百姓们受过他的气便够了。
从一开始，她要的就不是高冕难堪，也不是想阻拦这商队出京，只是想借用一下——京城百姓的不平之气，只需一阵骚动，她便可趁乱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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