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祈朝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阿达可不仅仅是都统府的下人，还是李相夷身后的副手。
她眼下不能做什么，但看着又觉得他碍眼，连忙让他滚蛋。
阿达求之不得。
军中没什么事了，李相夷也没其他吩咐，阿达便回到了自己买的小院子。
院子在城郊，来的人很少。
站在院门外，里面依旧是漆黑一片。
阿达推门而入，他紧抿着唇，掏出火折子将油灯点亮。
桌上的饭和他走时一样，没人动过。
他揉着眉心无奈开口：“还在闹？”
第二十章
躲在黑暗中的人闻声无动于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像是木雕。
又被无视，阿达的语气中带了些许不耐：“沈窈枝，转过来。”
被点名的人慢吞吞地转过身，微黄的火光在她的脸上跳跃，明灭之间，只见她脸色苍白，眉眼疲惫。
任谁见到这样的她，都会以为是贺家那个体弱多病的女儿。
沈窈枝眼神麻木地看向阿达，淡淡道：“我自己的命，不管你的事。”
闻言，阿达生气道：“沈窈枝，你再胡闹试试！”
这样熟悉的话，让沈窈枝下意识缩了缩。
从前沈窈枝闹脾气的时候，阿达就会这样，毫不客气地动手。
在他手底下，沈窈枝没少吃棍子，但每每挨训完，阿达都会来安慰她。
沈窈枝知道，阿达是好心的，如果训练时不严苛，到了外面只有死路一条。
明明没差多少岁，沈窈枝总能在阿达的身上找到父亲的影子。
她不想活，所以把药丢了，自己点燃了西厢房。
没想到阿达会出现在火场里，将昏迷的她带走。
李相夷那颗药是假的，被阿达换了。他在她昏迷之时就给她喂了解药，所以她才能好好地坐在这。
为了万无一失，阿达还找了具身形和她相似的女尸，还将沈窈枝的衣服全换到女尸的身上，李相夷抱着的骨灰也是假的。
但自从被救回来之后，沈窈枝就变了很多。
“想在大人眼皮子底下救人，你知不知道我多难？”阿达叹了口气。
听到“大人”两字不由地让她心底一颤。
但她依旧硬嘴道：“我没让你这么做，多此一举。”
“好！好！”阿达气得不行，“沈窈枝，你真有脾气有本事就去大人那发，跟贺祈朝发，你也就敢在我面前横！”
阿达跟着李相夷的时间最长，性子与他也是最像的，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可见是真的被沈窈枝气到了。
沈窈枝不说话了。
李相夷是都统、是她的救命恩人，贺祈朝是他护得紧紧的千金小姐，她去发脾气？
沉默半晌，沈窈枝轻声道：“阿达，我知道你心疼我，但你不应该救我。”
阿达眼神一凛：“你要我亲眼看着你去死？”
听到这句话，沈窈枝忽地扯了扯嘴角。
同样是相处了十年的人，阿达都舍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但李相夷却亲手把她一步步逼上绝路。
“可是你把我救回来能做什么呢？现在沈窈枝都已经死了，我顶着这张脸都做什么？”沈窈枝失魂落魄地坐着。
阿达沉默不语，像是十分纠结。
他突然开口发问：“沈窈枝，你真的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这问题来的突然，沈窈枝愣住：“突然问这个干嘛？我只记得被你们捡到之后的事，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阿达没回答她的话。
李相夷做的这些很显然是想要查清楚贺祈朝和沈窈枝到底谁才是姐姐，谁才是妹妹。
如果真和李相夷猜测的一样，沈窈枝才是妹妹，那沈窈枝这些年吃的苦......
“算了。”阿达摇了摇头，径直走到厨房给沈窈枝去热饭。
沈窈枝心有疑惑，但没问出口。
不一会，阿达端着刚热好的粥回到了房间，“吃！”
在阿达的强压下，沈窈枝不情不愿地吃起了饭。
才吃了几口，窗户就发出声响，这声音是李相夷用来送信的鸢。
沈窈枝下意识往窗口走去，取下鸢上的信纸正要打开，却被阿达拿走。
“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沈窈枝不耐道。
话还没讲完，她就意识到不对，现在沈窈枝已经死了。
她再也不能为李相夷做事了。
见她像是醒悟了，阿达没有多说什么，指了指桌上的粥：“等我回来，要看到全部喝完，不许倒了，不许乱跑。”
第二十一章
过去十年来，李相夷从来没像此刻般意识到沈窈枝在他生活中有多重要。
书房外的树是与沈窈枝一同移植的，外面的珠帘是沈窈枝做的，窗上的琉璃是沈窈枝选的款式。
到处都有她的影子，可又到处不见她。
李相夷紧紧地抱着沈窈枝的骨灰盒，轻轻抚摸着骨灰盒，喃语：“沈窈枝，若我说我悔了，你能回来吗？”
心一寸寸的缩进，让他难以呼吸。
从前在军营里听说，酒是个好东西，能解千愁。
但他觉得喝酒误事从来不喝。
现在，他突然想试试，何为解千愁。
寻来寻去，发觉都统府竟无酒可饮，他将骨灰盒放好，冒着风雪前往酒楼。
漠北人人爱喝酒，即便是深夜，酒楼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外面冷风如刀，一进酒楼，身上的寒冷一下就被驱散了。
漠北无人不识都统李相夷，刚进门，店家恭敬地询问：“都统大人，深夜来访可是有......”
这位都统不喝酒，蓦然出现在酒楼，可是把店家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惹到了这位爷，心里不住地打鼓。
“来买酒。”李相夷丢了一袋银子。
店家接过银子，立刻安排人带李相夷去二楼包厢。
没坐一会，酒就上来了，连带还有几碟小菜。
酒是温的，入口极烈，但李相夷喝茶般，连杯子都不用，一壶接着一壶。
连喝了几壶，酒意上头，但李相夷没有醉，只是觉得有些热。
他随手将窗户打开，下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循声而望，是一对卖馄饨的母女。
母亲正在往锅里捞什么，孩子眼巴巴地往锅里瞧。
“娘亲，长寿面好了吗？”
“好了好了，小心别烫着了。”
很温馨的一幕，却无端地让他想起另一个画面。
那时，沈窈枝第一次接任务，回来时受了很重的伤，是他去接的人。
沈窈枝的身上的血衣还未换下，伤口流着血，那是她第一次杀人，望向他时眼神空洞：“大人，人血是烫的。”
李相夷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将人带上了马车。
从贺家经过时，贺家正张灯结彩地给贺祈朝庆生，满街都是喜庆的红。
贺夫人为了给贺祈朝祈福，连着三日布膳。
透过小小的窗户，李相夷恰好看到贺祈朝穿着红色的褂子，头上戴着各式的簪子，笑脸盈盈地粘着贺夫人，不知两人说了什么，笑作了一团。
今日是贺祈朝的生辰，也是沈窈枝的生辰。
同一对父母，贺祈朝被家人呵护在怀，而沈窈枝跟在他的身后，连光都不能见。
回去后，李相夷第一次下厨，给沈窈枝做了一碗长寿面。
沈窈枝不知道那是什么，还偷偷同阿达吐槽今日厨房的面格外硬，她都倒了。
气得当日李相夷将给沈窈枝准备的生辰礼收了回去。
现在想来，那日的长寿面沈窈枝只吃了一半，或许是种隐秘的预兆。
一阵风吹来，有些冷，李相夷将窗户关上。
等小二再次上来时，他拿了些银两递过去：“给楼下的那对母女。”
第二十二章
酒喝了一壶又一壶，心中的忧愁却没消减掉半分。
那些人说得不对，酒也就那样。
......
阿达赶到的时候，李无尽正坐在酒楼外面的馄饨摊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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