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玛从帐篷里出来时,就看到他站在光下,眼眸沉沉,眉头皱起,望着远山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愣了一下。
看着那仿若远山的剪影,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邻家弟弟,真的长成大人了。
顿吉嘉措见她出来,收回了目光,平静道:“谈好了?”
卓玛点点头:“他们答应不再插手诺布的抚养事宜。”
说完,她又抬眸看了眼顿吉嘉措,轻笑了下,道了声:“多谢你帮忙。”
“若不是你陪我过来帮我坐镇,说不定今天还扯不完这些事呢。”
丈夫去世两个月,诺布的抚养权问题却一直牵扯不清。
年前才借着过年的名义把诺布接回来,现在也正好趁机与他们说清楚。
本来今天只打算自己来的,顿吉嘉措却担心她受委屈,硬是要跟来。
也多亏了他,本来要扯一天的事,在他的凌冽气势下,才到下午就结束了。
卓玛看着他,下意识想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摸摸他的头,却突然发现伸手摸不到他的脑袋了。1
……原来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也长得这样高了。
她摇头轻笑,手落在他肩上拍了拍。
“你长大了,阿佳很欣慰。”
顿吉嘉措闻言定定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我答应过索朗,会照顾好你。”
索朗是卓玛的丈夫,也是顿吉嘉措的好友,后来成为他的战友。
他当初就是受到了索朗的感召,才毅然决然还俗参军的。
卓玛听着他再提起亡夫的名字,心中一颤,默默岔开了话题。
“回家吧,晚上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她扬起笑脸,拉开车门上车。
顿吉嘉措却摇了摇头:“我得去趟知青办。”
卓玛愣了下,疑惑问:“你去送行吗?但这个时间恐怕……”
此话一出,顿吉嘉措动作一顿,有些不解:“什么送行?”
卓玛疑惑更深:“最后一批知青今天一早回乡,你不知道吗?”
顿吉嘉措听着话,心突然一颤,一股莫名的不安萦绕在心间。
可转瞬又被他压下去。
知青回乡罢了,任瑶期又不会回去。
他抿了抿唇,镇静道:“我不去送行,去看任瑶期。”
卓玛闻言有些怪异。
她听说任瑶期也申请了回乡,难道今天不走吗?
卓玛本想问,可看着顿吉嘉措那笃定的模样,只怀疑是自己消息有误,就没有多问。
直到天色将晚,顿吉嘉措才敲响了知青宿舍的门。
可是没人应答。
他眉头一紧,那股不安又冒了出来,敲门力度重了些,还叫了声:“任瑶期。”
依旧没有回应。
空荡的走廊中,只有他的声音回荡飘远,散在风中。
顿吉嘉措愣了愣,突然想到那天伞下。
任瑶期眼眸决绝而坚定,轻启唇畔,说:“是,我要走了。”
——难道那不是她的气话,而是真话吗?
第10章
顿吉嘉措心间一颤,只觉自己这想法真是离谱得厉害。
也许任瑶期还在医院等自己,或者出去了不在宿舍也有可能。
他劝说自己压下心间那股莫名的不安和怀疑,转身离开。
再去趟医院吧。
顿吉嘉措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只是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他派去传话的副官。
副官见他从宿舍的方向过来,愣了一下,才立正敬礼。
他抿了抿唇,正要说什么。
顿吉嘉措就先皱了眉责问:“我不是让你去给任瑶期办出院吗?怎么去宿舍找她不开门?”
副官怔了一瞬,似是不解道:“任老师已经走了啊……”
他话语轻轻,顿吉嘉措却呆在了原地。
像是石英钟出了故障,他脑袋空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什么走了?”
“我今天去接任老师的时候,就扑了个空,后来才知道早上知青返乡,任老师已经坐着车走了。”
这话仿佛炮弹在他心口炸开,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7
任瑶期真的走了。
那股惴惴不安的预感在此刻终于成真,他却没觉得解脱,只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来没觉得任瑶期会离开。
顿吉嘉措还记得两年前,知青返乡政策刚下来的时候,任瑶期说:“我不会回去的。”
她笑得灿烂,看着他,极为认真地许下承诺:“我要留下来和你一起建设西藏。”
当时他压下心中横生的窃喜,轻轻点了点头说:“西藏正需要你这样具有革命热情的同志。”
他看到任瑶期眼眸一颤,笑得更为灿烂。
所以哪怕之后听说任瑶期签了申请表,他也只当赌气。
——任瑶期怎么会真的走呢?
顿吉嘉措眉心拧成川字,眼眸沉沉。
“会不会……是任老师误会了您和卓玛同志的关系?”
副官说完,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长官的脸色。
毕竟任瑶期追顿吉嘉措追得满军区都知道,怎么会轻易放弃他选择回乡?
副官想到那天长官特意拿自己的新腰带和他换走了任瑶期的腰带,忍不住抿了抿唇。
长官对任瑶期,也是有情谊的吧?
他猜测着,看向顿吉嘉措,就见他眸间一颤,下一瞬,就攥紧了手。
“原来是这样……”
顿吉嘉措立刻明白了,任瑶期是误会了他和卓玛的关系。
想明白这点,任瑶期这一个月的反常和避而不及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顿吉嘉措却只觉心中一沉,好像被人攥了一把,又酸又胀得难受。
他对卓玛的好,只是出于从小的情谊和她亡夫的寄托罢了。
任瑶期怎么能这样自顾自地以为,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
顿吉嘉措深呼吸一口气,人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一双眼眸阴沉得可怕,仿佛孕育一场风雪。
周身气势也冰冷摄人得厉害,长手一拉,直接上了车。
副官愣了瞬,赶紧上了驾驶座,发动车子,询问:“营长,我们去……”
“回军区,”顿吉嘉措冷得好像一块冰,“我要请假去上海。”
第11章
任瑶期对顿吉嘉措的心路历程一概不知。
她已经走出了西藏,到达了了西宁开往上海的火车。
从西宁到上海,一共2401公里,火车要走26小时56分钟。
当年,任瑶期就是坐着这条火车线来的。
时隔五年,她终于又坐着这条线离开了。
任瑶期摸了摸自己脑后的伤口,不知是不是离开了让人伤心的地方,她竟然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满心都是一天之后就能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的激动。
看着窗外的风景,她回想起刚才打回家里的那通电话。
本来是想和父母说自己已经出了西藏,后天就能回家了,却意外听到:“纪钊也回来了。”
纪钊,是她父亲恩师的遗孤。
任父任母都是大学老师,任母教物理,任父教建筑,寒暑假常常出差,到处勘探测绘。
一次测绘工作完成后,他比预计的时间迟了半个月回家。
纪钊就是在那一天出现的。
那时她八岁,上小学,父母都忙,小伙伴也有事,只能自己走回家。
马上就到家属院了,却被一个陌生人拦住问路。
任瑶期没当回事,给他指了路就要走,却不想那人直接拉住了她往角落里拽。
力道之大让当时还是小孩的她无力反抗。3
任瑶期一怔,立刻反应过来,高声喊:“救命——”
只说了一句,就被他捂住了嘴。
“小丫头反应还挺快!”男人咧嘴一笑,拿出藏在身后的木棒就要对她挥下。
任瑶期害怕得闭紧了眼,泪水夺眶而出。
可下一秒,只听到一声惊叫:“啊——”
她睁眼,就看到纪钊一口咬上了男人的手。
木棒应声掉地,男人愤怒而扭曲地惊喊:“你个小兔崽子,你敢咬我!”
纪钊却镇静无比地拉着吓呆了的任瑶期东窜西窜,跑回了他家,锁好了门。
后面的事她不太记得清了。
只记得纪钊温热的手给她擦去眼泪,抱着她轻哄着,说:“别怕。”
那是纪钊来到她家的第一天,也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从那天开始,她成了纪钊的小跟班,哪怕人人都说纪钊客气又疏离,冷得像块冰。
她也从来没觉得过。
……毕竟救过她的命啊。
任瑶期想到他那双温柔的眼眸,心蓦地一颤。
她想到当年分别。
自己才一年上高中,纪钊就毕业参军,走之前极为深沉的看了她一眼。
“别担心,哥一定会回来的。”
任瑶期望向窗外看着火车穿山而过,草木愈发青翠,收起了心中思绪。
回来也好,回来了,一家就团聚了。
火车到达上海时,是上午十点。
任瑶期走出车站,听着耳边熟悉的乡音,闻着熟悉的湿冷气味,才真正觉得,回来了。
上海,她的故乡。
她终于回来了。
任瑶期深呼吸一口气,刚拎着行李走出车站,就听到了任母熟悉的声音。
“囡囡!”
熟悉的乡音响在耳畔,她抬眸望去,隔着人群看到了阔别多年的母亲。
那一瞬,无数的委屈与难过都在此刻涌上心头。
她顾不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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