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丰走后,沈福仪兵分两路,一路由主簿李恩泉负责处理尸体,及姜宅善后事宜。一路由沈福仪亲自带队,会同县尉胡逊,走访姜家的邻居去了。
姜家所在的街道名叫“天惠街”,是一条东西走向的长街,而姜家的位子则正好在街西的尾部,他家的西面再无人家,所谓邻居,只有旁边隔一条巷子的杂货铺,和街对面打铁的蔡家了。
沈福仪带人先上了杂货铺询问情况,掌柜说他跟姜家不熟,因为姜文英一直在外做官,儿子也一直在京做官,全家早已离开端溪县,跟邻居本无感情可言,因此虽然住得近,tຊ却无走动,彼此之间也毫不关心。
沈福仪问:“姜文英是什么时候回到这老宅子来住的?”
掌柜道:“二月份时来的。来了也不登门拜访,也不与邻居联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沈福仪道:“三天前,你可曾见过可疑人员出入姜家,或在这儿走动吗?”
掌柜摇摇头,说忙着照管生意,顾不上留意这些。沈福仪又问三天前,姜家可曾有亲友造访?
掌柜沉思片刻,倒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据掌柜所说,大概十天前,姜文英的亲弟弟姜文贤造访过姜家,除此便再无所知了。
胡逊道:“姜家诸人的死亡时间是三天前,这十天前的访客恐怕没什么调查的意义吧?”
沈福仪道:“留意一下也无妨。走,先去对面铁匠铺问问。”
然而铁匠铺就更是一问三不知了。如果说姜家与杂货铺还只是隔了一条小巷,那么姜家与这铁匠铺,就隔了天惠街这一条大街了。加上铁匠铺内,打铁的声音分外嘈杂,眼睛也得紧紧盯着所要锻造的器物,故而铁匠铺的掌柜,对于姜家那边的情况是丝毫都没有留意。
沈福仪也不勉强,就这样结束了对于邻居的走访,正茫然不知所措间,却见前方一人身背药箱远远走来,眯眼一看,才知是县里的郎中刘大用。
沈福仪虽然年初才任职端溪,但刘大用也认得这是本县县主,便主动上前向沈福仪问好请安。
沈福仪道:“郎中行色匆匆,这是要上哪户人家看诊啊?”
刘大用道:“回沈大人,就是前面姜家,马上就到。”
沈福仪道:“姜家?是姜文英家吗?”
刘大用道:“正是。”
沈福仪心中奇怪了,他心想姜家上下已经死了三天了,那么请郎中的人又是谁呢?难道说还是鬼魂不成?然而沈福仪虽然心中已经七上八下,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问刘大用道:“刘郎中,你去姜文英家是看什么病啊?又是什么人来请你去看的?”
刘大用道:“大人有所不知,小的这是去复诊。七天前已经看过一回,就是姜文英的管家来请小的去看的,说全家有不少人头晕头痛,恶心欲吐。
小的一一看过之后,觉得可能是近期天气骤暖,人体不适,因此才导致种种症状。于是便开了止晕止吐的药七剂,让他们吃吃看,并说好七天后前来复诊,今日算时间已经七天,因此小的又过来了。”
沈福仪闻言大惊,县尉胡逊也觉得反常,对沈福仪道:“沈大人,听刘郎中之言,莫非姜家早在七天之前就已中毒?”
沈福仪道:“很有可能。刘郎中所说的这些个症状,极像是中毒引起,只不过七天之前,好像症状还很轻微,没有完全表现出来。”
胡逊道:“如此说来,姜家这是慢性中毒啊,可见凶手是长期地多次地对姜家进行了投毒啊。”
刘大用越听越糊涂了,问:“两位大人所言,在下怎么听不懂呢?姜家什么时候中毒了,在下判断是天气骤暖,人体不适所致啊。”
沈福仪道:“刘郎中误诊了。姜家全家上下,中毒身死,已经三天了。可以想见,七天之前,全家出现头晕头痛,恶心欲吐的症状,正是已经轻微中毒的表现。”
被知县大人如此一说,刘郎中也是慌了手脚,哆嗦道:“沈大人,不知姜家人尸体如今停在何处,小的想去看看。”
沈大人道:“就在姜家了。一起去吧。”
于是沈福仪,胡逊一行又带着郎中刘大用重新来到了姜家,见主簿李恩泉正带人收拾尸体,打算往姜家村祠堂里送,便对他说:
“李主簿,这位是刘大用刘郎中,他说他七天前曾经给姜家人看过病,这次是来复诊的,知道姜家人已经中毒身死,他想看看尸体。”
李恩泉道:“县里仵作已经确认死亡原因了啊,何况尸体也已包裹起来了。”李主簿的脸色似乎有些为难。
沈福仪道:“算了,挑其中一两具,打开包裹让刘郎中亲眼看看好了。”
“是,大人。”李主簿答应一声,便挑了其中两具尸体,重新打开了。
刘大用依然哆哆嗦嗦地挪着步,走到尸体前打量起来,他看着这两具浑身青黑的尸体,突然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转头带着哭腔对诸位大人道:
“沈大人,李大人,胡大人,小的有罪,小的有错,小的是不是开错方子,把病人吃死了啊。”
说着说着,这刘大用还真哭了起来。
沈福仪也觉得蹊跷,便问:“刘郎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方子中也用了毒药了?”
刘大用点点头,道:“用了生半夏了,小的见过误服生半夏中毒身死的人,也是像这样满脸青紫的,再想想那方子是七天前开的,这些人又是三天前死的,会不会真是吃药吃死了啊?”
沈福仪道:“姜家的药也是从你这儿抓的?”
刘大用道:“没错,小的随身带着药箱,既开方,也抓药。”
刘大用的话,令沈福仪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问刘大用七天前所开方子,有没有留底?
刘大用点头说“有”,一边说,一边从药箱里将方子取了出来,交给沈福仪等大人们过目,上面果然开着较大剂量的生半夏,不禁令诸位大人面面相觑。
沈福仪道:“刘大用,你明明知道生半夏有毒,为什么还开,而且还用这么大剂量呢?”
刘大用道:“因为姜家人是恶心欲吐,小的又看他们舌苔白腻,符合使用半夏的情况。所以就用上了。”
沈福仪道:“那你也应该用炮制过的半夏啊,怎么上来就用生品呢?”
刘大用道:“因为小的医馆刚刚开业,姜文英家又是有头有脸的人,小的迫切想把他们的病在短期内治好,以求扬名,心想生半夏药性猛一点,起效也应该会快一点,就这样用上了。”
沈福仪道:“你糊涂啊,医术事关生死,岂可存半点侥幸。”
言罢,沈福仪又将县里仵作叫来,问他道:“康清,你对此事有何看法,说说。”
康清沉思片刻,问刘大用道:“刘郎中,你在用生半夏之前,有没有洗过?生半夏固然有毒,但其毒性大都在其表面的黏液上了,如果你使用之前,仔细将这黏液洗去,按理不至于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啊。”
刘大用支支吾吾道:“小的也不知道洗没洗尽,因为小的医馆开业不久,诸事繁忙,因此就把半夏交给我家娘子去洗了,也不知道她洗干净了没有。”
沈福仪听得火冒三丈,道:“刘大用,只要本县在端溪一天,你休想再开这个医馆。你不学无术,为人马虎,视医药如同儿戏,你这种人连当兽医都不够格,何况当人医?来人,将刘大用绑起来,押送县牢收监。”
“是,大人。”几个差役异口同声回了一句,便拿来一根麻绳,将刘大用捆绑之后,押了下去。
而刘大用一走,沈福仪等人也困惑了。虽然仵作康清还是认为姜家是黑骷髅中毒的可能性更大,但沈福仪也没法再偏听仵作一面之词了,因为沈福仪认为,从因果来看,从事件发生的时间线来看,刘大用误开毒药致人身死的可能性都是明显存在的。
因此,沈福仪认为这起“姜家中毒案”还得从长计议了。
沉思良久后,沈福仪对手下道:
“胡大人,你派人速将刘大用之妻抓获,并将刘家医馆所藏之生半夏,悉数收缴,另外,再派一路人,将姜文英的弟弟姜文贤请到县衙里来,本县也有话要问他。李主簿,你仍然处理善后,做好尸体的运送,停放与认领。”
李,胡二人拱手抱拳,齐声答“是”,县衙诸路人马便这样分头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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