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花园中间,受到春雨的洗礼。
约定俗成的,所有人都相信不久之后花园里那些低着头的植物就会恢复生机,甚至开出鲜艳的花。
所以,她才那样放心地踏过草坪,走到这座大到近乎无边无际的草地花园中央的小亭子里躲雨。
雨声敲打在棚顶,悦耳舒缓得催人入眠。正当她昏昏欲睡时,突然有冰冷的雨滴打落在她脸颊。
一抬头,顶上的亭子不知何时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白色鸟笼。所有的雨水都倾斜而下,她想要逃出去,却绝望地发现,鸟笼没有门。
身体猛地一抽搐,傅鹤立醒了。
自己的身体温暖而干燥,窗外是桐城深秋的夜雨。
.......
一场秋雨过后,桐城温度再次下降。需要在长袖校服外套里面加一件轻薄毛衣。
周一,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了。
同学把成绩条派过来的时候,傅鹤立的心跳速度一下子飙升。
尤其是她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排名时。
班级第33名,年级524名。
桐高全年级理科班有差不多一千人,她是第一次排到这么靠后的位置。
耳朵里嗡嗡响,大概是耳鸣吧,她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以落后于自己心跳半拍的节奏弥漫。
三门理科成绩马马虎虎,英语和语文中规中矩,无功无过,但是数学居然只拿了87分......150分满分,她甚至没到90分及格。
有时候她都不明白自己早就被数学之神拒之门外,为何还要死皮赖脸读理科?为了方便将来就业吗?
她强忍住眼泪,把成绩条揉作一团。如果和所有的高中生相比,她并没有做得特别差,她只是做得不够好。不够成为那些被提及的、被代表的语序,而是成为被忽略的、沉默的大多数。
可仅仅只是这样,已经是莫大的原罪。
晚上下晚自习后,傅鹤立惴惴不安地上了樊圣薇的车。期中考的成绩,樊圣薇迟早都会知道。且不久后就要开家长会。
早一点说出口,她没有勇气。可就这样拖下去,每分每秒她都受到煎熬。
今晚的樊圣薇,似乎也没有太多兴致跟女儿聊天,整个回家的旅途中都安静得诡异。
回到李卓群的别墅,看见除了花园内亮着灯,楼体建筑漆黑一片。
傅鹤立不禁问道:“李叔叔人呢?”
“他出差去了。”樊圣薇边开门边回答。
那样也好,她还没做好在李卓群面前丢脸的打算。
傅鹤立站在樊圣薇身后,沉默地看着母亲有条不紊地转动钥匙打开大门,开了最外层金属雕花镂空双开门后,里面还有一道门,装的是密码锁。
六声电子按键音划破静谧的夜,点缀着她的彷徨。像是失去焦距那般,她看着妈妈推开门,穿着浅紫色T恤的身影挤进漆黑的玄关,然后抬手亮起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跟着走进去的,她不知道灯光是如何照出她苍白的脸。
樊圣薇突然回头,看到她神色可怕的脸。妈妈愣住了,她放轻语气问到:“宝宝,怎么了?”
“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傅鹤立僵硬地摇了摇头。
“发生什么事了?”樊圣薇非常担心,她赶紧去拉住女儿的手。“小手怎么这么冰呀?”
傅鹤立还是小幅度地摇头。她眼眶发涩鼻尖发酸。
“是期中考成绩出来了吗?”樊圣薇倏然收敛神情,沉声问到。
女儿看着母亲柔情褪去,逐渐冰凉的目光。她心如死灰地点头。
温暖离去,妈妈放开了她的手。
樊圣薇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到客厅打开灯,坐到沙发上。
傅鹤立小心翼翼地走到茶几旁,她不敢跟着在沙发上坐下,只敢像木头一样站着。
“考了多少?成绩单拿来。”樊圣薇又站起来,去旁边的饮水机接了杯水。
她绷紧后背站着,把背后的书包拿到身前,缓缓拉开拉链,从笔袋里拿出那张被她揉得极皱得的成绩条。
转过身走回来的樊圣薇伸出手,接过成绩条。好像她根本就无所谓一样。
她不紧不慢坐回沙发上,放下水杯,才展开这张“女儿的罪证”,端详上面的数字。
一时间,客厅里只能听见墙上钟表指针走动时发出的金属嗡鸣。
明明天气已经转凉,傅鹤立的脸上还是出了汗,冷汗沿着她的脸颊滑过下颌又略过脖子,很痒,但是她不敢抬起手去擦。
“傅鹤立,”樊圣薇突然叫她的全名,“你好像从来没有考过这么差吧?”
被点名的人低下头,不敢抬头看母亲的眼睛。
“呵!87分你都敢考。你这学一天天上的都是什么?”
樊圣薇把成绩单随手扔在茶几上,双手叉腰,盯着傅鹤立。
傅鹤立不敢吭声,双眼酸得很。
“说啊,你一天天都学的什么!”
樊圣薇加重了语气,如同平地响起一声惊雷。把傅鹤立吓得一哆嗦。眼眶中蓄起的泪不受克制地滑落下来,打在光洁的瓷砖地板上。
“你还有脸哭。”
那位掌握着傅鹤立生死的教主,似乎因为女的眼泪变得格外恼火。“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起身,从女儿身边快速穿过,风风火火直往楼上奔去。
起初,妈妈走到身边的时候,傅鹤立下意识缩起脖子闭上眼,她以为要挨打了。但母亲只是经过,然后直奔三楼去时,她猛地反应过来对方真正的意图。
这下,她比刚才更绝望,说了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
“妈!不要!”
顾不得那么多,她追着樊圣薇上楼。傅鹤立的声音一开口就已经沙哑,像是泪水糊在了嗓子眼。
“妈!我求你了!”
“妈!我知道错了!”
她一声比一声喊得高,一声比一声喊得绝望。
但没用,女儿的乞求并没有换来母亲脚步的停滞。反而好像傅鹤立情感越激烈,樊圣薇越生气。
可无论傅鹤立多么不情愿,樊圣薇还是轻而易举到达了她三楼房间的门口。
那道单薄的房门被用力推开,樊圣薇把贴在墙上的动漫人物海报一把撕下来甩到傅鹤立身上。
她把手里的东西打向傅鹤立身上时的动作,吓得傅鹤立浑身抖了一下。
女儿咬紧嘴唇,甚至不敢让叫声泄露。
“都怪我平日里太纵容你了,害得你的心思全不在学习上!”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原野里突然高高跃起的猛兽,带着将要撕开猎物的气势,伙同周围奔涌的浪潮,要几乎要把傅鹤立击倒在地。
话音未落,樊圣薇就直冲着傅鹤立的书柜大步走去,傅鹤立大声求饶着扑到妈妈的身上,想要拦住她。
“妈!我错了!我求求你!”
这是她第一次反抗母亲。
显然,这个举动激怒了樊圣薇。
这个中年女人的力气出奇的大,竟然拧着傅鹤立的手臂就把她用力甩到了一边。
“让开!”
她手臂一抽,把书柜的玻璃门打开,门撞开在旁边发出尖锐的声响,近乎碎裂。傅鹤立的耳膜也跟着突突跳起来。
柜子里傅鹤立喜欢的漫画书被扯出来,当着她的面被破坏。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本封面上印着她最喜欢的角色漫画书,被妈妈从中间撕开,角色的脸就这样被割成了不规则的两半。
撕了漫画,樊圣薇把手伸向更高层,目标是傅鹤立的公式设定集。
傅鹤立一下子急了,那可是动画十五周年的典藏版,自己当初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她再次冲上去扒住樊圣薇,紧紧抱住对方。
“啪!”脸颊上传来剧烈的疼痛,辣得像是被火烧过。傅鹤立眼前泛起一片花白,耳边跟脑海同时响起哀鸣,樊圣薇的声音突然离得很远,又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窗在跟她讲话......
“给我跪下!”
傅鹤立意识一片空白,却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原本扒拉着母亲的双臂垂落,如同断线的木偶四肢。
她好像神游天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tຊ么。理智早已宕机,只剩下被奴役的灵魂替她承受生命之痛。
眼前的一切都是失焦的,空洞的,麻木的。又咸又热的眼泪从辣痛的皮肤上浸过,像是浇在伤口上的盐水。
看着母亲毁灭她心爱的事物时癫狂的残影,她好像不再属于她自己。
“妈,我恨你。”
她突然开口说话了。
樊圣薇的动作果然停下来了。
母亲慢慢地回过头,冷静地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傅鹤立害怕了,她拼命地摇头。樊圣薇却一把把她扯起来,拽着她往外走。
“我想你是翅膀硬了,会飞了。”
樊圣薇根本不管女儿在身后时何等哀求无助的惨状,像拖着一块猪肉一样,把女儿又拉又拽地扯下楼。
沿途,她还不忘打开衣柜,随便拔出两件衣服。
最后,傅鹤立连人带衣服被一起丢出门外。樊圣薇把那两件衣服甩在她身上时,如同施舍乞丐。
“你滚吧。你既然这么厉害,以后你就自己生活吧。”
然后当着女儿的面,关上了那两道金属大门。
“妈!我错了!”
“妈!对不起!”
“妈!求求你!”
.......
她不知道在外面喊了多久,喊到声音都哑了。喊到眼泪都干了。
里面的人却好像铁了心,始终不为所动。
起风了,桐城这个时节早晚温差极大。夜里相当的冷。
傅鹤立发抖着把衣服都卷在自己身上,她趴坐在门边,如同被丢弃的小狗。
她想躲避,却不知道还能去哪些地方?
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她在这座城市是如此的孤单,妈妈没有亲戚在这,爸爸又常年远在外地,如果失去了家,她连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又开始凄厉地哭,不管不顾地抽泣出声。反正有夜色掩护,谁会管她丢不丢脸?
她如果不这样发泄出来,她就会被痛苦淹没。
“呜呜呜......”
把身体蜷缩起来,抱着腿坐在门口,脸埋在膝间,她呜咽着哭。
“你怎么了?”突然,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突然响起。
傅鹤立以为自己哭出幻觉了。
她迷茫地抬起头,看见少年神色透露出担心的脸。
刚回到家的李映铮身披月色,单膝蹲在她身前。他的身后是皎洁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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