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
两人将生辰贴与婚书一并递交上去,不过半个时辰,和离协议便办了下来。
“今定远侯顾怀微与许府嫡女许墨染平和相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和离书上刺目的字眼让许墨染眼眶涩痛,她敛住情绪将和离书折叠收好,望向顾怀微。
“谢谢你这些年的相伴相知……往后余生,愿你喜乐。”
顾怀微眸光幽深了几分:“你也是。”
再无言,二人心照不宣的转身,向左走向右行。
走了几步,许墨染心底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不甘,她转身叫住顾怀微。
“怀微,这些年,你对我真的没有半分爱意?”
她对他一见钟情,自然也希望这个男人能对她日久生情。
顾怀微看着许墨染,声音清晰而又温和:“抱歉,我知你心悦于我,但也知我对你无意。”
他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将许墨染狠狠劈中。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顾怀微从不知晓他的心意,所以他对自己的感情永远都停留在家人或者朋友之上!
许墨染身形晃了晃,差点没能站稳。
“你……何时知晓的?”
顾怀微面色平静:“从一开始,便知。”
第十章 入土为安
从一开始便知,他只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一刻,从未有过的狼狈与不堪让许墨染近乎窒息。
“原来如此……”
许墨染转过身,慌乱离开。
不知拐过了多少个巷口,她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将包裹中所有和顾怀微有回忆的物品尽数扔进河中,恨不得将脑子里有关顾怀微的所有记忆一同扔下去,连顾怀微这三个字都应该在她短暂的生命中彻底抹去。
“咳咳……”
泪水混着血迹染湿了她的衣裳。
头又开始痛了,这一次的疼痛异常猛烈,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及其费力。
旁边有个好心的妇人走过来,扶住了她:“姑娘,你没事吧?”
许墨染用着最后一丝残力,对着妇人说道:“请您……将我送至……许府……”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陷入了昏暗。
昏昏沉沉。
许墨染在混沌中睁眼,面前已经是自己熟悉的厢房内。
许母坐在床榻边,紧闭的双目略显红肿。
许墨染看着许母花白的鬓角,哑声唤道:“娘。”
许母听到女儿的声音,立马睁开了通红的眼,轻轻抚摸着许墨染的脸,担忧问道:“头还疼吗?”
许墨染瞬间红了眼,母亲知道她的病情了。
她咬牙说着假话:“不疼……”
许母哪能不懂,但没有拆穿,并为了缓解她的疼意,转移了话题。
“墨染,嫁入侯府,你幸福过吗?”
许墨染喉头一紧。
她本以为她幸福过,但当顾怀微告诉她,他一直知道自己爱他却视而不见时,她一点都不幸福。
“娘……我好累。”她看着飘动的床幔,答非所问。
许墨染曾对和顾怀微一起生活满怀憧憬,也曾想和他携手相伴直至白首。
但事实让她明白,这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梦而已,现在梦醒了。
许母上前抱住许墨染,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累了,就睡一觉,以后再也不会累了……”
此刻母亲的安慰却让许墨染更觉凄凉,她哽咽道:“您后悔吗?生我这个没用的女儿。”
后悔生下她这个和父亲一般早早离去的女儿。
不能尽孝床前,不能陪伴左右。
许母握住许墨染的手,眼中慈爱的目光未动分毫。
“不后悔,墨染儿永远都是母亲的骄傲。”
许墨染一愣,颤声喃喃道:“谢谢娘。”
……
之后的时间,许墨染的身体每况愈下。
她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少,几乎陷入了无止境的昏睡之中。
她知道,她就要死了……
这天,许母搀着许墨染来到庭院之中。
太阳照在身上,许墨染却觉得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寒意:“娘,你……抱抱我吧。”
许墨染轻轻喘着气,呼吸都已变得虚弱艰难。
许母抱住她,沙哑的声音如羽毛般轻轻荡漾。
“待你见到你父亲后,千万不要跟他顶嘴吵闹,他这人吃软不吃硬,小时候不让你习武,是怕你疼怕你受苦……你爹爹真的很疼你……”
爹爹这个词,在许墨染五岁后,就没了印象。
她气若游丝:“嗯,我一定都听爹爹的……”
渐渐的,她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眼前刺眼的阳光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许墨染靠在许母的肩膀上,慢慢的阖上了眼睛。
……
侯府,书房。
一地凌乱的奏折公册让冷清的房间显得分外压抑。
顾怀微狭长眼眸布满红血丝,拧眉望着桌上未动分毫的酒壶发呆。
金宝小心谨慎地敲响了门。
“主子,您好几天都没去德臻阁了。”
“出去。”顾怀微嗓音沙哑。
金宝叹了口气,站在门口未再言语。
顾怀微恍惚着,倾身拿起酒壶。
良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放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响。
顾怀微蹙眉正要训斥,金宝的话却让他倏地止声。
“主子,许府老夫人到访。”
顾怀微猝地站起身,稳住虚沉的步子走去开门。
“母亲。”他拱手作揖。
许墨染母亲面色平寂,嗓音带着大悲后的嘶哑:“明日,定远侯可有空?”
顾怀微心一紧,莫名的不安如潮水般袭来。
“有空,母亲有何事?”他稳着语调问道。
许墨染母亲抬起红肿的眼眸看向他,一字一顿道:“那来送墨染入土为安吧。”
第十一章 灵堂
顾怀微闻言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他眼中的红血丝骤然增加,顾怀微看着许母,几乎快要站不稳脚步。
“墨染她……”
话到嘴边,他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许母看着他这副模样,缓缓开口:“墨染与你和离后回到许府,大夫告知我她患了头疾,已无力回天。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子便是你,我虽知你愧对于她,但我想,她应该是希望你能送她这最后一程的。”
说完,许母转身便走,只留顾怀微一人立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顾怀微浑身脱力,他跌坐在地上,眼眶发红。
一旁的金宝慌忙上前扶起顾怀微,只见他摆了摆手,说道:“备车,去许府。”
他一路上浑浑噩噩,想起之前许墨染数次对他说自己命不久矣,他却只当做玩笑话。
到了许府,顾怀微紧抿薄唇,抬头便看见了府门大开,正中间的,便是许墨染的灵堂。
顾怀微近乎崩溃,他刚要迈步进去,便被一阵女声喝住。
“顾怀微,我不准你看她!”
他抬眼望去,平日里最喜花花绿绿各种衣裳的北茉此时正身着素衣。
她眼圈发红,张开双手拦在顾怀微面前。
“先前墨染同我说了许多,骗我讲是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什么女子身患绝症,丈夫爱上他人,我早该明白,除了你,还有谁如此薄情!”
“六年,墨染用六年光阴都没能换得了你的一丝爱意,你现如今凭什么来看她?假惺惺的做什么好人!这里不欢迎你!”
顾怀微看着极度悲伤的北茉,听完了她的一字一句,只觉得心中更加酸涩。
明明她已命不久矣,自己还做出这般事。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良久,顾怀微道:“让我看看她。”
北茉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更气,她不说话,只是抱臂站着,冷冷的望着顾怀微。
“不可能。”
北茉话音刚落,顾怀微却直接跪了下来。
这一世,他顾怀微跪天跪地,跪今上跪父母,今日,他便跪亡妻。
北茉被他动作一惊,眼中有些诧异,却依旧不肯放他进来。
她找来了下人,下命不准顾怀微进灵堂一步。
顾怀微就这样跪在灵堂之前,不声不响。
金宝见天色渐晚,他俯身试图拉起自家主子。
“别动我。”顾怀微冷冷的说道。
他便这样从天明跪到了夜里。
许久,许母走了出来,见顾怀微跪在门口有些讶异。
末了,金宝将事情的起因缘由说给了许母,她这才挥了挥手。
“北茉那孩子心直口快,你进去吧。”
“谢谢母亲。”
顾怀微道了谢,起身时有些趔趄。
他上前一步,许母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
“还有,往后请侯爷莫再唤我为母亲,你我二人缘分已尽。”
顾怀微一愣,眉宇间的悲戚又添一道。
“母亲,不管您现在如何看我,但我顾怀微在此发誓,此生,我只有许墨染一位妻子。”
说完,顾怀微径直走向了灵堂。
半月后。
“主子,您从与夫人和离之后再也没处理过公务。从许府回来之后便不眠不休,这样可不行啊主子!”
金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顾怀微满脸憔悴,他靠在木椅上,闭眼便是许墨染的一颦一笑。
他与她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从一开始,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许墨染只是友谊。
大婚当天,他对许墨染说那番话,也只是不想耽误彼此。
六年来,他偶尔也会觉得离不开许墨染,心中也一直把这定义为亲情。
提出和离,只是因为他身中剧毒,他那便宜母亲看不得他,从小便给他下了毒,不过是现在才毒发。
他不愿耽误许墨染,他想让她另寻一个好人家。
可是就在和离当天,顾怀微一夜未眠。
可现在认清楚自己的心意有什么用?
许墨染已香消玉损。
“懦夫。”
顾怀微扯出了一个自嘲的笑,自言自语道。
他看着眼前已经空了的酒壶,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了那日在马车上,许墨染要他将酒戒了。
顾怀微伸手拿过酒壶,重重的将酒壶摔向地面。
良久,顾怀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起身推开门,外面的阳光刺的他睁不开眼。
“备车,我要去城南商铺。”
金宝见顾怀微终于出了厢房,眉梢都染上了喜色,他连忙答应着。
顾怀微上了马车,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没过多久,他便到达了城南。
顾怀微下了马车,看着繁华街景,又想起了那日同许墨染并肩同游。
他心中一阵抽痛,不由得的攥紧了手中的编号牌。
顾怀微走进铺子,将编号牌拿给掌柜,一言不发。
“客官稍等,您这编号牌是一年取一样的,小的这就给您去拿。”
他静静的等着,许久,掌柜捧着一件红色喜服与信件出来。
他缓缓接过,倚着柜门打开信封。
上面赫然是许墨染的清秀字迹。
“展信佳。”
“看见这封信件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现如今你应该已经同自己心悦的女子大婚了吧?很抱歉我不能到场恭贺。”
“这喜服,是那日你与我大婚时的那件,你穿完之后便随手脱了,我一直心悦于你,自是收好了好好保管。你这次大婚,对方是你心悦之人,便要好好待她。穿过的喜服莫要扔,要好好收起来,这样她也会开心的。”
“祝贺你们白头偕老,新婚快乐。”
看完,顾怀微的泪已经沾湿了信件。
那件大红色的喜服现如今是如此晃眼。
原来自那时,他便已经开始伤她。
顾怀微捧着东西走出商铺,正要上车,面前却突然出现了北茉的身影。
“你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般模样,难道墨染便会回来吗?”
北茉见顾怀微憔悴的已快要不成人形,眼眸之中有些惊讶。
随后她又十分不屑,若顾怀微当真爱许墨染哪怕一分,结局都不会是这样。
“装模作样,侯爷当真是没必要。”北茉不屑道。
顾怀微不做言语,而下一秒,却有人挽上他的手臂。
“许久未见,环儿对侯爷甚是想念。”
第十三章 食言
顾怀微还没来得及说话,北茉便开口。
“这就是你要同墨染和离的原因吧?”
她眼中满是愤怒。
顾怀微挣脱苏环儿,没有理会北茉的一字一句,而是对着苏环儿道:“先前麻烦你同我做戏,骗过夫人与我和离,多谢。现如今你我并无瓜葛,谈何想念?”
苏环儿瞬间面露难色。
她没想到顾怀微会当街给她难堪。
而北茉却是皱紧了眉头,问道:“什么意思?你为何要骗墨染与你和离?”
苏环儿看着北茉咄咄逼人的模样心生不快,她上前一步,拦在顾怀微面前。
“你一口一个墨染,你口中的墨染可知侯爷身中剧毒多年?现如今毒素沉积多年,只能靠着我家秘方缓解!侯爷只是不想拖累你口中的墨染!”
北茉闻言一惊,目光看向她身后的顾怀微。
“多谢环儿姑娘的恩情,我知你心悦于我才会帮我这么多,现如今家妻去世,我已发誓此生不会再娶,更何况我的心中一直只有她一人,抱歉。”
说完,顾怀微转身离去。
他不想与任何人去解释什么,说到底,他终究是对不起许墨染的。
顾怀微回到侯府,又进了许墨染先前住过的厢房。
他放下手中捧着的红色喜服,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他将许墨染留给他的信件小心翼翼的收好,回到床榻上。
突然,五脏六腑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而顾怀微的第一反应却是,许墨染那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疼?
他靠在床榻上,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
此时,门外突然传出金宝慌张的声音:“诶……!苏小姐!您不能进去!”
下一秒,苏环儿便推门而入。
她看着神色痛苦却又颓唐的顾怀微,蹙了蹙眉。
“先前我爹和你说的协议,你现在可曾考虑?”
顾怀微看着她,道:“抱歉,顾某绝不会为了苟活而娶妻。”
“我以为你会答应我爹爹的,我才央求着他将秘方拿出来给你解毒,原来我只是让你和许墨染和离的一枚棋子!”
“抱歉。”
苏环儿眼眶微红,紧咬下唇。
看着顾怀微憔悴面容,她道:“你就不怕我往后不给你解毒了?”
顾怀微道:“生死有命。”
苏环儿言以至此,从袖中掏出一粒药丸拿给了顾怀微。
“这是我最后给你的东西,你这般绝情,活该承受丧妻之痛!”
说完,苏环儿转身便走,眼泪夺眶而出。
顾怀微看着手中的药丸,却没有吞下。
他偏要感受当初许墨染到底有多痛。
顾怀微拿起书桌上的酒壶,突然动作一顿。
他又想起那时马车上的情景,许墨染让他把酒借了。
而这次,他没有放下酒壶,而是自嘲的笑了笑,随即便打开了酒壶。
顾怀微饮了一口,喃喃自语:“我对你食言,你可要怪我?”
“来吧,我好想对你亲口说一句对不起……墨染……”
本文出自月暮鬼故事网,转载需带上本文链接地址:https://www.yuemucn.com/xiaoyuan/32379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