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便是三日，三日间沈嫣几乎从未与池寒笙开口说过话，倒是对冥界阴差友好得很。
听闻冥王出关，阴差忙领着沈嫣与池寒笙前去拜见。
行至冥殿，殿中灯火通明，大殿气势恢宏，不同天界仙气袅绕，但也肃穆威严。
冥王一身黑底银龙王袍端坐其上，沈嫣与池寒笙行了一礼。
礼方毕，沈嫣就忙不迭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冥王陛下，我是孟婆之女沈嫣，我阿娘她仙身殒灭，您掌管九泉，神力通天，能否寻回我阿娘神魂，让我阿娘重入轮回？”
冥王看着沈嫣，孟婆之女他是见过的，说是痴儿。
但也是孟婆敛了她一缕精魂熬成孟婆汤，普度众生疾苦，说来是个有福泽之人。可冥王只是叹息一声：“沈嫣，你可知女娲为大地之母，而你孟婆一族是后土之神？”
沈嫣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不知冥王何意。
“孟婆一族与女娲族人一样，你们生来便是上神，只因你们属五行之外，没有轮回。”
言罢，沈嫣只感觉脑子好像嗡了一下，不知为何，眼泪潸然而下。
其余的她不懂，但是她知道，不入轮回意味着什么。
没有轮回便没有来世，没有来世便自然陨灭无息。
沈嫣摇头：“不会的，阿娘说了只有世间大恶之人方才没有轮回，我阿娘一生良善……”
没待她说完，冥王便道：“你阿娘说的是俗世凡人，并非神魔鬼怪。”
“不，我有阿娘残存的精魄，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我阿娘复活的！”沈嫣哭着，转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池寒笙微微皱眉，冲冥王告辞便追了上去。
冥王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出了冥王殿，沈嫣擦干脸上的泪水，一路回到了忘川，嘴里还喃喃着：“阿娘一定还在。”
她跑着，身子一重，跌倒在河畔。
忘川河水幽碧，其间还有恶鬼魂灵在水中挣扎，鬼形可怖。
沈嫣被吓了一跳，刚想哭，可脑海中又想起阿娘曾经说的话。
阿娘说，不入轮回的魂灵都会堕入忘川。
她一怔，看了一眼幽碧的忘川水，抬脚就要走下去。
可是下一秒，她感觉身子被人拽住，她回头，看见池寒笙的脸。
“你要做什么？”池寒笙的神色一如既往。
沈嫣挣开他的手：“我不用你管，我要找我阿娘！”
池寒笙愣了一下，人已经踏入忘川。
忘川里的恶鬼最喜鲜血，沈嫣方才走了两步，腿就好像被什么重物拖住。
河水向冰渣一样，流过她的肌肤，划出深深浅浅的伤痕。
鲜血缓缓涌出，其间恶鬼争先恐后饮血。
尖利的爪子划破她的皮肤，甚至直将她往河里拉，就像要整个把她吞噬。
可是沈嫣像是毫无察觉一样，不顾疼痛，只是执着地往忘川深处淌过去。
池寒笙抿唇皱眉，说到底，孟婆陨灭与他脱不了关系。
不由多想，忘川掀起一股巨浪，眼看就要把沈嫣淹进忘川。
“不好！”池寒笙神色一紧，变出长剑，一剑斩向巨浪。
浪中恶鬼瞬间消散，池寒笙又向忘川横劈一剑。
剑气穿过沈嫣的身体不过轻刮了一阵风，而忘川恶鬼尽消，只剩河水呜咽而过。
若是从前，沈嫣定是欢喜地凑上前，说他厉害，念念叨叨个没完。
而如今，沈嫣连侧目看他一眼都不曾，只是一身鲜血的在忘川一声阿娘，阿娘的叫着。
她喊到喉咙嘶哑，忘川之上也未曾有人应她。
终于她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第16章 结魂
忘川河，万古不息，奔流不返，沉没了世间伤恶，引渡众生，可唯独不渡执念。
池寒笙把沈嫣从河里抱出来，她的素布裙摆已然被方才那些恶鬼拉扯坏，露出的小腿上还在淌血。
他看着她泪痕未干的脸，忍不住拧眉。
他素来知晓她执着，可亲眼见过以后，才知晓执着乃是一苦。
远处，忘川之上，一艘小船缓缓而来，带着斗笠的灰袍老翁撑着船，放声而歌。
歌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远离爱恨者，无忧亦无怖——”
池寒笙听着，眉头微微蹙紧。
“上神可要回黄泉？”老翁声音低沉，将船停到岸边，手里的竹篙已被岁月打磨得油光。
池寒笙沉声，将人抱到了船上。
老翁看见沈嫣身上的伤，指了指船上一只药箱：“这丫头受伤严重，我那药匣子里有草药可治，你先给她敷上药，莫不然这丫头死在我这船上，我可背不起这天大的罪孽哦！”
闻言，池寒笙愣了一下，把那药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株凝露仙草。
凝露仙草，世间只有七株，这老翁却就这般轻易给一个小丫头疗伤？
可沈嫣受伤严重，也不由得他深究，只得先给她用药。
池寒笙凝神，将仙草凝做药丹，喂进了沈嫣口中。
果真，沈嫣身上的伤口开始缓缓愈合。
池寒笙这才看向正撑船的老翁，正要问什么，却被老翁抢先一步开口。
老翁没有看他，只是问了句：“二位此去冥殿，可是为救孟婆？”
见老翁并无恶意，池寒笙才开口：“正是。不知阁下何人？”
老翁不答，却道：“听闻魔族有一圣物唤魂铃，能唤回亡灵残魄，结魂复生。”
池寒笙心中一凛，唤魂铃他也只是曾听说过，却不想真的存在。
若是能用唤魂铃，重聚孟婆元神，使得孟婆复生，那么他欠沈嫣的是不是也算还清？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正在昏睡的沈嫣，没有说话。
半晌，池寒笙才问：“若得唤魂铃，孟婆复生可违天道？”
老翁笑了笑：“得唤魂铃，八百里黄泉才能迎新主，渡众生呐。”
迎新主？
池寒笙皱眉：“阁下何意？”
老翁摇头，立住竹篙：“上神，到了。”
池寒笙扭头，才发觉已经过了忘川，到了渡口，八百里黄泉近在眼前。
他把沈嫣抱下船，还想问些什么，可是一转头，那摆渡老翁已然不在。
抬眼，那艘小船已行至忘川河中，老翁的身影消失在迷雾之中。
……
孟婆庄。
沈嫣再醒来，已然是三日之后。
她睁眼，小厮阿楠就撑着头闭眼守在她身边。
“阿楠。”她的声音有些虚弱。
被她的声音叫醒，阿楠见状忙将她从床上扶起来。
沈嫣这才感觉身上好似没有之前那么痛了，身上的外伤竟是也都好了。
她摸了摸身上的伤：“阿楠，这是怎么回事？阿娘留下的凝露仙草你给我吃了？”
阿楠忙不迭地摇摇头：“没有没有，小的哪敢动孟婆的东西，池寒笙上神说是忘川摆渡的老翁给的，他给你服了下去。”
提到池寒笙，沈嫣眼神一暗，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道：“回头你替我好好谢谢摆渡老伯。”
说着，她便要起身，只是她外伤虽好，但是内伤严重，身子还是有些虚弱。
阿楠忙扶住她：“小主人，您的身子还没好，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赶着去救阿娘，你看好孟婆庄，不然阿娘回来见孟婆庄乱了可是要生气的。”
她推门出去，一下子没看清，直直撞上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第17章 神魔之门
隔着一扇大开的门，两人四目相对，却感觉咫尺天涯。
沈嫣揉了揉撞得有些发疼的鼻子，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池寒笙之间的距离。
池寒笙抿唇，看着她：“你要去哪里？”
沈嫣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沉默着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池寒笙皱眉，转身面无表情道：“我知道如何复生孟婆。”
果然，她闻言，背影一僵，脚步顿在了原地。
沈嫣转过身，看着池寒笙，声音似乎有些颤抖：“我要救我阿娘，你可是又在骗我？”
不知为何，这个又字让池寒笙听着有些不甚爽快。
权当念在死去孟婆的份上，池寒笙没有过多计较，只是道：“日前那摆渡老翁同我说，魔界有一圣物唤魂铃，可以唤回四碎灵魄，使人结魄重生。”
唤魂铃是何物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过魔界她也不知道，只是一听说就急急闪身去往蛮荒。
蛮荒是魔界与天界交界之地，她从前来蛮荒的时候曾听人说过，神魔交界处有一道天门。
天门大开之时，神魔可自由进出两界互市，但是神魔互市一年才有一次。
而现在，距离神魔之门大开还为时尚早，而沈嫣神力低微，根本无力开启此门。
“我带你进去。”池寒笙将她拽到身后，凝神想要打开神魔之门。
沈嫣默默站在身后，没有拒绝。
神魔之门感知有股强大力量，缓缓开出一条缝。
感知神魔之门有异动，魔界镇守天门的魔兽一声长啸，引来魔界驻兵。
门方大开，门里已然陈兵过万，黑压压的一片。
池寒笙身为天界司战之神，为首的将领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池寒笙，神魔两界早已和书修好，你此番强启天门，可是向我魔界挑衅？想再起刀兵？”
池寒笙收手，只淡淡瞥了一眼为首的将领：“本神此番，来找你们魔君离垢。”
一听他直呼魔君姓名，将领不禁沉了脸：“自是上神要见魔君自然是先递了拜帖前来，强启天门怕是于理不合。”
池寒笙皱眉，不欲PanPan多言，只扭头朝身后的沈嫣说了一句：“我们进去吧。”
沈嫣不语，只是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为首的将领见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恼怒：“既然上神硬闯魔界，休怪魔界不客气！”
将领一挥手，一众兵将将两人团团围住。
“不自量力。”池寒笙腾空而起，手中多出一柄长剑，向拦路的魔军劈过去。
两方纠缠起来，忽然，远远一股凛冽黑气迎面而来，池寒笙闪躲开。
身子才刚落地便听得一声尖叫。
“啊——”是沈嫣的声音。
池寒笙这才回头，再看沈嫣已经消失不见，那股黑气也跑得无影无踪。
他上前两步，只看见沈嫣站的地方只剩了一块青穗玉佩。
池寒笙上前，捡起那块玉佩收进怀里，而后闪身朝着那黑气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
天色灰沉，一片紫竹林里，风飞叶舞。
时不时闪过一道剑光，剑锋寒芒随着舞剑人的身形越来越快。
耳边破风之声，沈嫣从昏迷中醒来。
她揉了揉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榻上，她记得刚刚自己在神魔之门前好像被一阵黑气带走了。
她心下陡然一沉，睁眼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一片竹林，还有那练剑之人好像……
“离垢魔君？”她轻唤一声，。
听到声音，离垢这才收了剑上前：“醒了？”
沈嫣点点头，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这里不会就是魔界吧？是你带我来的？”
“怎么？小东西，你以为我魔界就该是邪祟黑魔聚集之地？”
沈嫣忙不迭地摇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听说魔界喜好吃人精魄提升法力，你该不会是想要吃掉我吧？”
18章 魔族圣物
一阵风起，紫竹林的竹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叶子掉落一地。
离垢皱着眉走上前，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沈嫣看，看得她有些害怕。
这个魔君该不会是真的要吃掉她吧？她可是还要救阿娘的！
“嗒——”一片竹叶正巧落在她手心，不由让她一抖。
沈嫣不由往后缩了缩，说话的底气都弱了几分：“离垢魔君，我法力低微，连梼杌都不想吃我，你就别想不开了……”
离垢看着她，听完这话忽然就笑了：“我说小东西，你从前挡在池寒笙面前的时候可是半点不怕我，怎的如今倒是晓得怕了？”
提到池寒笙，沈嫣便是沉默着不做声了。
离垢愣了一下，当下也明白了什么，便也不再多言。
他看了一眼沈嫣，却问：“你今日和池寒笙闯我魔界所为何事？”
沈嫣这才有了反应，纠正道：“他是他，我是我，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
“找我？”离垢挑眉，随即一笑，“我明白了，想来是为了孟婆之事吧？”
提到孟婆，沈嫣的眼圈便兀自一红。
她吸了吸鼻子才道：“我听人说，你魔界有圣物唤魂铃，能唤回我阿娘魂魄，我想借来一用。”
见她说得直白，离垢倒是也不兜圈子。
“丫头，你既知唤魂铃是我魔族圣物，那你当知，自是不可轻易借人。”
一听这话，沈嫣便有些急了：“我不会白借的，我那里还有阿娘留下的许多宝贝，我都可以送你的，只要你能借我唤魂铃。”
离垢摇头：“你那些宝贝自是不凡，但我并不需要。”
沈嫣涨红了脸，一骨碌溜下榻，慌忙拉住了离垢的衣袖，生怕他跑了一样。
“除了这些宝贝，我还可以……我可以为你找很多宝贝，我很厉害的，瀛洲的木丹果我都偷到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去拿的！”
离垢见她这般模样，不由有些唏嘘，孟婆之女，生而为神，却为苍生少了一魄。
偏还被池寒笙所骗，累及母亲孟婆，如今倒是剩她一痴儿孤苦黄泉。
不过，他为魔君，自然也不是什么同情众生的性子。
他想了想，却道：“唤魂铃嘛，我可以借，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沈嫣想也不想就连连点头：“好！我答应你。”
……
跟着离垢到魔界圣殿的时候，池寒笙已经早早等在了那里。
看见离垢和沈嫣并肩而来，池寒笙脸色不善，看向离垢：“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牵连她！”
离垢嗤笑一声：“恩怨？池寒笙，我们并无恩怨。”
说着，离垢的步子在池寒笙面前顿了一下，又道：“倒是你，若是想还这丫头一点恩情，还是莫再多言，保不齐这唤魂铃，我就不借了。”
池寒笙一瞬脸色铁青，刚上前一步，沈嫣就挡在了离垢跟前。
沈嫣看向他的眼神再无往日光彩，连神色都是淡淡的。
池寒笙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从前沈嫣都是挡在他跟前的，虽然他不喜。
但如今她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还是让他略有不悦。
他冷硬着脸，沉声道：“唤魂铃。”
离垢看池寒笙脸色难看，不由心情大好，捻了个诀，变出一只黑穗铃铛递给沈嫣。
这铃铛乍一看就是一普通宫铃，摇起来铃声清脆但也未见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嫣接过铃铛，不解地看向离垢：“离垢魔君，这个铃铛要怎么用？”
“收集世间七滴至纯至善之泪，泪落铃响便为一滴，聚齐七滴，以要复生之人灵魄为芯，滴上一滴心头血，唤魂铃作响，声至六界，便能结魄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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