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明月在被褥里的手捂了下心口。
她这样的人,在荆棘之处挣扎久了,有人给一份安稳,给块糖,她便容易沉沦。
可他是皇帝啊。
他能够对宴青菱残忍至此,能对宴如意喜新厌旧,便也会对她如此。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对皇帝心动,心动则乱。
“怎么不说话,”段以珩道,“明月,你不信朕?”
宁明月的心跳缓缓平稳下来,轻声道:“从来没有人待我这样好。”
段以珩问:“秦时,也没有吗?”
宁明月心知秦时是个好人,本性良善,他对自己已是竭尽所能,只是终究无能为力罢了。
她不想违心说秦时待她不好,可若是她敢说秦时好,只怕反而害了秦时。
宁明月摇摇头。
“他不过把我当作苏知秋的替身,连秦府的大门,都没带我入过。”
段以珩愉悦的勾起唇角。
“朕知道你是个聪慧的女子,不会看不穿他虚情假意。”
宁明月顺着他的话说:“皇上待我好,我都记挂在心里的。”
得了这话,段以珩总算踏踏实实在床上睡下来。
“明月,好梦。”
-
大清早,段以珩去与山庄大堂中与几位大臣一同用膳。
刚落座,一位小太监匆匆入内。
“皇上,贵妃娘娘在宫中热晕了。”
段以珩道:“中暑了,让太医看看。”
“贵妃娘娘向皇上求旨,允其一同前去避暑山庄。”
小太监壮着胆子说出这话,段以珩的脸色沉了沉。
这狗腿子,必是奉主子之命,特意当着大臣们的面问出口,这是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皇帝迟迟不出声。
宣王嗓音醇厚:“长安确实酷暑难耐,贵妃身子骨弱,扛不住的。说起来,皇上怎么忘了带上贵妃娘娘?”
宴如意到底是宣王的侄女,宣王必然要为其撑腰的。
段以珩笑道:“贵妃前阵子同朕闹性子,差点把乾元宫砸了,如此不知分寸,朕也并未罚她,只叫她好好静心养性。”
“贵妃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率真的丫头,同青菱一样是直性子,皇上当初不也是说,最喜贵妃的真性情?”
宣王看似说得漫不经心,亦是在责问皇帝善变。
段以珩捏紧了手中白玉杯,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从前是可爱,但皇宫并非皇子府邸,岂能容她率性而为?是朕娇纵了她,才让她不知轻重。”
宣王皱起眉。
“皇上是天子,当有容海之量,难道屈屈一个女子,都容不下了?”
皇帝同宣王聊得云淡风轻的,可就连段云锦都瞧出了他们之间的风起云涌。
段云锦不太理解,小声问段景程:“这有啥好争的,来就来,不来就不来,不是件很小的事吗?”
段景程一根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噤声。
这哪是贵妃来不来的事。
这是皇权和宴氏哪个占上风的事。
来替贵妃传话的小太监,大概率并不是贵妃的人,贵妃那脑瓜子想不出这种路子来。
宣王弄这一出,目的是逼皇帝迎贵妃去避暑山庄。
他这是让皇帝拎清,得宠的必须是宴家人。
一直沉默的江沅煦开了口。
“贵妃晕马车,不来便不来了,让宫里多给她备几只冰鉴纳凉,楚太医最擅长治中暑,让他折返宫中,换张太医来伴驾。”
段以珩神色一松,当下附和。
“就按沅煦说的办。”
宣王眉心微皱,不解的看向江沅煦。
“后位束缚良多,朕唯愿贵妃一生都得以率性而为,故而立李氏为后,”江沅煦不急不徐道,“皇帝当年说这话,就注定有今日,算不得出乎意料。”
江沅煦这话过于直白。
段以珩的脸色一黯再黯。
席面上的其他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插一句话。
段景程以笑声打破这局面。
“谁家夫妻不闹事儿?皇上也不能免俗。说到底,都是皇上的家务事。”
宣王也笑了:“皇家哪来的家务事,那叫天下事,百官可问,万民可责。”
段景程看了眼不发一言的皇帝,赔笑道:“宣王言重了。”
说到这地步,段云锦才察觉到宣王针对的意思很浓,而皇兄身为皇帝,被臣子如此刁难,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父亲,沅煦在大婚当日不见人,洞房之时与通房私混,致我于不顾,那他这样的行为,算不算致皇家颜面不顾,算不算天下事!”
她是皇家的公主,皇帝的妹妹,再是宴家的儿媳。
段云锦心想,反正也要被逼着和离了,就同他家闹翻了又如何?
皇帝冷待贵妃,宴家人要出头,那她身为公主,大婚之日那口气,她难道就咽得下了?
段知菁淡淡道:“云锦,你就别瞎掺合了。”
段云锦起身,环视四周。
都是一张张唯恐避事不及的面孔,除了梁王,竟无一人敢站出来为皇帝说一句话。
段云锦到此刻才恍惚明白,为什么一道圣旨就可以赐的婚,皇兄要她这样迂回的谋算。
为何她不想和离,皇兄也无可奈何。
段云锦看向段知菁,“姑母,你也姓段啊!”
段知菁放下手中羹汤,以帕子擦拭唇角。
这个儿媳到底是天真了。
她是大长公主没错,可一个侄儿,一个亲儿,她自然是向着亲儿子的。
“大婚之日,是你自己要完婚的,”段知菁语气冷漠,“事后,你来我这哭诉,我也替你收拾了宁明月,你对我这婆母有何不满?”
第132章她是谁
段知菁话音刚落。
江沅煦凉凉道:“既已改口姑母,是同意和离了?”
段云锦猛地转眸看向他,满是愕然。
她以为好歹那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他多少会给她留点颜面,可竟然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同她提和离。
“江沅煦,你们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江沅煦目光寡淡地看着她。
“你求着我嫁给我,却当众指责于我,又质问我的母亲,我倒想问问你,你是何意?”
段云锦羞愤至极,满脸涨得通红。
“谁求着你嫁了!你胡说!”
宴青菱坐在其侧,本默默舀着手中的桂花藕羹,听到此处,抬起头:“不肯和亲,故而需要一段婚事,哪怕徒有虚名也无妨。这样的理由,是谁教你的?”
这位长公主算不上聪明,行事从来都不晓得隐晦委婉些,那样的借口,不像是她能够想出来的。
段云锦下意识看了皇兄一眼,后仓皇收回目光,凄凄楚楚得看着宴青菱。
“青菱,我自认对你不错,为何你也要落井下石?”
众人不免也有些诧异。
宴青菱的性子众所周知,尽管率真,却从不煽风点火,从来都是以息事宁人相劝,是宴家最好说话的女子。
“我本不想掺合你们那些争来抢去的事,怪没意思的,”宴青菱的目光冷冷淡淡的,缓缓落在皇帝身上,“只是有些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段云锦听不懂。
“你在说些什么,不妨把话说明白。我段云锦做事向来正大光明,从不遮掩!”
“云锦,”段以珩出声道,“坐下。”
段云锦不解地看着他。
“何必争一时口舌之快,”段以珩似乎对刚才的一切并未入心,还劝道,“你是青菱的嫂子,该让着她些。”
既然皇兄发了话,段云锦只能闭上嘴,不情不愿坐下来。
段以珩面上波澜不惊的,实则全然没了胃口。
勉强吃了几口糕点,正想离席,宣王又问道:“随行御驾的那位女子,不知是谁家的姑娘?戴个面纱,是见不得人?”
说这话时,宣王的目光扫过席面上所有臣子。
他想知道谁家野心这么大,敢同贵妃争宠。
段以珩正斟酌着如何答这话,宁明月的身份早晚要昭告众人的,可眼下……
江沅煦先开了口:“这事要问母亲了。”
母亲谎称宁明月已死,实则人去了皇帝那儿,究竟怎么回事,母亲能不一清二楚?
宣王困惑的目光看向段知菁。
段知菁一头雾水:“问我?我怎么知道?”
江沅煦也无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谈论宁明月的事,不耐道:“行了,那个女子不过是无辜之人,不必多提。”
众人诧异的对江沅煦多看两眼。
那位女子也算是同贵妃争宠,江沅煦竟有如此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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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大堂,江沅煦被宣王叫住,到僻静之处问话。
“沅煦,你知道那个女子是哪家的姑娘?”
“嗯,”江沅煦停步,同父亲强调,“那个姑娘不能动。”
宣王问:“有什么内情?”
“你去问母亲。”
“她不说。”
宣王也认定段知菁是在装傻,可她执意装傻,他也没法子。
江沅煦揉了揉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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