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纾有些羞耻难堪,又气愤又难过,可更多的,还是她自己都说不出来的感觉,闷闷的,似一块巨石压在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这辈子没有想过把感情寄托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一心只想复仇。
可现在……她满心惘然。
一想到银兰说的孩子,她立刻慌了,一把抓住银兰的手,眼里雾气弥漫,“银兰,麻烦你现在去帮我做一件事……”
银兰温柔且强大,总是能给她最大支撑,“姑娘,你说。”
顾纾抿了抿唇,下定决心,哑着嗓音道,“你能不能想法子,去帮我熬一碗避子汤来。”
银兰一愣,似乎没想到顾纾一个这么小的姑娘就已经懂了这么多东西。
她没错过顾纾眼底那属于成熟女子才有的目光,心里更加迷惑了。
姑娘这莫不是撞邪了?
怎的,这眼神不像一个十几岁小姑娘该有的,那眼底的沧桑凄苦,反倒好似一个受尽了委屈磨难的成年女子……
银兰心疼了,苦口婆心道,“姑娘,这药……可不能乱吃。”
“没事。”顾纾笑了笑,泪水从眼角滚落,她却很平静,“银兰,我不能怀上他的孩子,我也……不喜欢孩子。”
后面顾纾再说了些什么,简沉渊没再听了。
他内力深厚,耳力极好,但当她说出那句不能怀上他孩子的时候,突然恍惚了一阵,什么也没听着。
以至于等他回神时,胭脂已经神情凝重的出了房门。
想必是去想法子弄避子汤去了。
他抬了抬眸,透过窗棂,看向那倚在床边满脸潮红的女子。
他盯着她如雨洗一般簇新漆黑的瞳孔,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冷,也谈不上不高兴,只是感觉到不受控的烦躁。
他转身便走。
怀安疑惑的看着自家主子爷脸上的冷峻,几个快步跟上,一齐跳上墙头,离开了暮雪斋。
走在黑夜无人的街头,怀安还是觉得主子不对劲儿,从暮雪斋出来就变了脸色,明明走进暮雪斋时,眼里还是有温度的。
可现在,那周身四溢的寒意,犹如冰山一般,让人心里发憷。
“爷?二姑娘没事儿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简沉渊没了好脸色,阴沉着凤眸,“不许提她。”
怀安飞快闭上嘴,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两人一路回了国公府,两头凶悍的石狮子蹲在门口,国公府门匾高悬,门前两根雕花的大红漆柱,檐下挂着好几个华丽的宫灯。
年近五十的老管家简胜,大雪天里还在门口恭恭敬敬的候着。
见到简沉渊回来,简胜弓着身子,走上前来,“世子,国公爷有请。”
简沉渊长腿一迈,直接进了大门,“没空。”
简胜脸上没什么情绪,跟在简沉渊身后,一板一眼的传达,“国公爷说了,世子的婚事就算他做不了主,他这个做儿子的也该知会老国公一声。”
简沉渊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第105章 绝不退婚
简胜继续道,“想必老国公听到世子要成婚的消息,必定会风尘仆仆马不解鞍的赶回汴京来。”
简沉渊止住了脚步,偏转侧脸,淡淡的看简胜一眼,“简叔叔曾经是爷爷麾下最得力的臂膀,如今老了,在汴京待久了,怎的脑子也跟着糊涂了?”
此时若手握重兵的简老国公无诏回京,皇帝会怎么想简家?
简家手里的兵权一向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帝恨不能拔之而后快,怎么的,简徽竟敢拿简家举族上下来威胁他?
简胜顿了顿,说,“老奴只是传达消息。”
毕竟整个国公府,除了他还能说上两句话,没人能管得住这位冷酷阴鸷的世子爷。
简沉渊冷呵了一声,也没继续为难简胜,“好啊,那我就去看看他们还要耍什么把戏。”
简胜抿唇,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
国公府,正德轩。
简国公和程氏坐立不安的等着。
程氏不悦道,“老爷,阿渊是不是也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这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都不与我们知会一声,直接让人抬了彩礼去顾家,这……成何体统啊。”
简国公被程氏一挑拨,更加厌恶这个不受控制的嫡子。
但一想到他那早逝的母亲林氏,又忍不住叹了一声,如果当年林氏不死,也许他们父子的关系也不会僵到这种地步……
“好了,你别说了!等他回来,我会好好问问他怎么想的!”
“老爷~~~”程氏被凶了,心里委屈,“他要是真看上顾家那个不入流的家族,那霍家怎么办?”
她与简柔早就商量好了。
两家亲上加亲,之后由霍家出力,给简长兴在朝中谋一个好官职。
程氏鄙夷道,“再说了,就算我们不与霍家联姻,总还有皇后娘娘膝下的月颜公主等着呢,说什么也轮不到顾家那位上不得台面的嫡女。”
简国公皱紧了眉头。
他在冬猎会上见过顾纾,倒不认为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姑娘,反而大出风头,有当年汴京第一美人叶氏的风采。
虽说这些时日,秦氏四处为她奔走,也没有人愿意跟她家沾亲带故,不过据他得来的消息,端王和太子那边,似乎也在蠢蠢欲动。
毕竟一个女子,一段婚事,就能将叶氏纳为己用,对两个最有希望得到太子之位的皇子来说,这是走向权力巅峰的最佳捷径。
“谁说——”简沉渊勾起嘴角,笑着走进正德轩,“她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程氏惊得站了起来,急忙收敛好脸上的戾气,飞快浮起一抹慈爱的笑容,“阿渊,你可算回来了,这么晚了,可曾用饭了?”
简沉渊漫不经心的坐到椅子上,“吃了。”
晚膳很美味,他吃得还算餍足。
简国公看着儿子那张冷峻的脸,气不打一处来,“听说你今天去顾家提亲了?”
“嗯。”
“怎么没告诉我们?”
“告诉你们做什么?”
“我可是你亲爹!”简国公彻底怒了。
“哦?”简沉渊轻勾嘴角,端起小几上的茶盏,慢悠悠饮茶,“我是爷爷带大的,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么个亲爹?”
简国公怒发冲冠,用力拍着桌子,“简沉渊!你这个逆子!我不同意你与顾家那姑娘的婚事!你赶紧去把婚给我退了!”
简沉渊挑起眉梢,沉冷的笑意在唇边弥漫,“我偏要娶她,你又待如何?”
“你信不信——”简国公气得四处找武器,“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堂内火花四溅,简沉渊不动声色饮茶,安坐如山,只是看着简国公气势汹汹的动作,嘴角笑意淡去,眸光冷了下来。
这个做父亲的,一向失败。
护不住妻子也就算了,如今竟敢来插手他的婚事?
程氏手忙脚乱的抱着简国公的手臂,小心看简沉渊一眼,转头劝道,“老爷莫生气,阿渊这么做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你好好听他说说……阿渊,你也是,这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跟我和你父亲还有你姑母商量一下?你也知道你姑母家的烟儿,一直都倾心于你,她是想嫁给你的,哎……母亲别的也不说了,你好好跟你父亲解释解释。那顾家姑娘我也打探了一些,她真是不适合你,婚事不是小事,你莫要意气用事,还是听你父亲的,去把婚事退了吧。”
简国公松了口气,刚要借着台阶下。
简沉渊却没了耐心,站起身,冷漠的看着那对虚情假意的夫妻,语气淡淡,“不退。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说完,一点儿也不给简徽和程氏留面子,转身就走。
“不孝子!这个不孝子!还不如当初就死在外面好了!”
简徽气炸了,胸口剧烈起伏,痛得有些呼吸不过来,捂着胸口差点儿没被气晕在地。
“老爷莫气。”程氏咬了咬牙,扶着简徽,心里把简沉渊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她还是做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柔声对简徽说,“咱们也不是没有拿捏阿渊的法子,阿渊如今年纪大了,有了想成婚的心思是好事,到时候那顾家姑娘嫁进来,我们可以从她那里入手,说不定能让阿渊懂事些。”
简国公听了这话,稍微平静下来。
“什么意思?”
程氏得意的笑了笑,“都说这男人呐,有家有室后才会真正懂事,阿渊既喜欢那顾家的姑娘,就说明那姑娘能拿捏住他。而我这个做婆婆得,管教儿媳,不是天经地义么?老爷你只管让我来好好管教管教那顾家姑娘,保管不过一个月,她和阿渊都乖乖的。”
简国公狐疑的瞪她一眼,不信。
不过霍栖云这些年倒是被她拿捏得服服帖帖的。
顾纾的身世背景还不如霍栖云,虽然背后有叶氏这么大一个靠山,但她自小长在伯府顾家,与叶氏少有来往,顾伯清是个武将,她只怕也没学成个什么东西,马上弯弓的风姿固然惊艳,但比起汴京其他名门女儿,只怕连个大家闺秀都算不上。
这样没什么脑子的姑娘最好控制。
第106章 霍栖云
程氏将手指抵在简国公胸口上,咬着红唇,妩媚的眨了眨眼,“后宅的事交给我,老爷大可放心。”
她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狐媚子,不然也不可能在林氏还在位的时候就做了简徽的外室。
如今年纪大了些,但风韵犹存,最懂怎么勾引男人。
简国公被她勾了魂儿,脸上戾气一消,笑了起来,大手握住她的手指闻了一下,“行,那就信你一回,只是霍家那边不好交代。”
“到时候,让烟儿平妻入门,我们再想想法子,把那顾二姑娘降妻为妾就是了。”
简国公略一思忖,也觉得有道理。
现下他也不再想别的,眯眼看着眼前女人手指将衣襟拉到肩头,露出胸前那妩媚的春光,眸子瞬间热了起来。
他哈哈一笑,抱了程氏就往后院走去。
……
简沉渊冷着脸从正德轩走出来,正欲回自己的长风阁。
却没想,如此深夜,竟还能在花园小径的路上碰见身披斗篷的霍栖云。
她里头只穿了件茶白色的长袍,身姿娉婷袅娜,裙摆荡出细小的弧度,却行不露足,多年不见,依旧如往昔一样温婉动人,规行矩步。
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十年过去了,昔日娇弱的小姑娘长成了年华正茂的女子,越发成熟稳重,眉眼间也多了些岁月沉淀。
她眼眸湿润,眼圈儿泛红,好似受了委屈。
不过这又与他何干,她现在不过是他大嫂,她的事,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眼看两人便要擦肩而过。
霍栖云却突然脚下一滑,身子一歪,直直的向身侧男人怀里摔去。
风雪里,女子身形太过柔弱,鹅卵石小径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这么晚的天,外头又这样冷寒。
她不在夙兴夜寐陪简长兴,出来做什么?
简沉渊皱了皱眉,大手握住女子纤弱的肩膀,避嫌的远了两步,沉着俊脸将她扶稳。
冷峻的目光看向她身后的丫头绿枝,声音低沉,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寒意,“怎么不拿灯?”
这明显责问的语气,绿枝吓得缩了缩脖子,“回世子爷,是大公子……不许奴婢拿灯。”
听说是简长兴的手笔,简沉渊冷笑了一声,沉沉的目光落在霍栖云头顶,有讥诮,有嘲讽。
这就是她当年宁肯抛弃他也要坚持的选择?
如今做了简长兴十年的妻子,也没能让简长兴把她捧在手心上,这就是她自食其果。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觉得,一个弱女子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毕竟当年两人一起长大的时候,霍栖云给了他最贴心的关怀,在他失去母亲的那段时日里,也是霍栖云没日没夜的陪着他度过了最黑暗的时光,他对她有怨,有恨,自然也有割舍不下的家人般的情义。
“怀安。”
怀安走上前,不看霍栖云一眼,“爷。”
简沉渊唇边含着冷笑,眼底的冷意却消散了些,“把灯笼给绿枝。”
怀安不情愿,爷才跟二姑娘好上了,就对大夫人这么好,要是被二姑娘知道了,二姑娘定会吃醋。
简沉渊不悦的睨他一眼,“嗯?”
怀安这才不情不愿的把手里的灯笼递给了绿枝,“给。”
绿枝诚惶诚恐的接下了,心知别看世子冷,还是关心自家夫人的,她看了看自家夫人,忙道,“谢世子爷。”
简沉渊态度冷淡,“不必。”
说罢,便要走。
然而,一直沉默不语的霍栖云却忽然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绿枝和怀安皆吓了一跳,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这可是国公府,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这些主子。
霍大姑娘这是魔怔了,一向循规蹈矩的人,怎么忽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
简沉渊眉眼凌厉,清隽的凤眸黑沉沉的看向她,一个冷酷的拂袖,将她推开。
“请嫂嫂自重。”
霍栖云忍住心口的闷疼,抬起头,泛红的眼睛清透得仿佛黑曜石,她一瞬不瞬的盯着简沉渊。
简沉渊拢着眉心,看着她还倔强落在自己手臂上的嫩白小手,声音淡漠,带着淡淡的嘲讽,“嫂嫂有事?”
听到这声嫂嫂,霍栖云如梦初醒的放开他,自嘲一笑,“听说你今日去顾家提亲了。”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还是如当年一般,能抚慰人心。
她是最没资格问他这句话的人,可她还是没忍住,在家里等了一日,一直精神恍惚,知道他有心仪之人之后,心里跟针扎似的疼。
她迫切的想知道一个答案,一个可以让她死心,让她放弃的答案。
隔着十年的光阴,再看向这个自己昔日当做亲人一般疼爱的人,简沉渊心思百转,终是舍不得责怪她什么,只能感叹命运如此,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痴心妄想的以为世上真能有个人会一心一意对他好。
“嗯。”
“阿渊喜欢她?”
“谈不上。”
霍栖云一愣,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回答,让她满腔的害怕和担忧都卡在了嘴边,“那……你……”
她以为,他爱上别人了,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安。
简沉渊语气淡淡,嘲讽的看向她,“霍栖云,我也需要一个妻子。”
他没叫她嫂嫂。
霍栖云只感觉心脏仿佛被人用大手死死捏住又撕开,痛得鲜血淋漓。
她再次僵住,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当初抛弃了他,可她也是无奈之举啊……她最爱的人一直都是他,永远都是他。
她想到自己这可笑又可悲的一生,哂然一笑。
“阿渊,我没什么别的能耐,这是我亲手给你缝的香囊。”她手忙脚乱的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绣工精湛的香囊,递给到他面前,语气这般的软弱和卑微,“我想送给你当做新婚贺礼……”
简沉渊低眸,看向那只绣着石榴花的香囊,恍若星河的眸子里似有危险的暗流在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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